在外人麵前, 林競總習慣表現得溫柔謙和,好像什麼事都能商量。但隻有最親近的人才知道,他骨子裡其實比誰都犟, 想要就必須得到,喜歡的就一定要留在身旁,年級第一也好,朋友也好, 或者是彆的什麼,有時甚至強勢到偏執——性格並不算討人喜歡。
林競也清楚這一點, 所以在說出“我想和你一起去北京”之後,他其實是有一瞬間茫然和慌亂的。這句話代表了什麼,隱藏著什麼,連自己都還沒搞清楚, 現在卻要突兀地強加到對方頭上,不管怎麼想都不合理。
而季星淩也真的沒有回答,隻是繼續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
林競被盯得有點下不來台, 錯開視線:“那你坐吧, 我先回去了。”
“喂!”季星淩一把握住他的衣袖, “你這人怎麼這樣, 我現在腦子有點懵,你讓我緩緩。”
“為什麼要緩,我說的話很複雜嗎?”
又是脫口而出,再立刻後悔。
林競很想拍一把自己的腦袋,為了避免更多當場尷尬, 他索性不說話了。
季星淩握住他衣袖的左手往下滑了滑,拇指輕觸到對方掌心。
隻有一點點, 溫度卻燙得要命,林競不自覺就往後縮了縮。
“我覺得我這次能上四百五。”季星淩沒鬆手。
林競說:“嗯。”
“北京又不是隻有北大,對吧。”季星淩繼續說,“那,我努力一下。”
“……好。”
風吹過街。
路燈照著長椅上的兩個少年。
穿著校服,有青春懵懂的年紀,也有想握住指間溫度的心。
模糊的,美好的。
回去的車上,季星淩蓋著兩件校服,頭稍稍側向左側,帶笑的眼底不斷映出路邊燈火。
林競哄他:“睡覺。”
“不睡。”
“但你眼睛都要困得睜不開了。”
“我是暈。”
林競用剩下的酸奶杯冰了冰他的臉。
季星淩:“算了,我不應該對你照顧人的能力有所期待。”
林競笑,伸手幫他輕輕揉太陽穴。
這次的司機很寡言,並沒有嘹亮來一句“你們同學關係可真好”。
所以車裡的氣氛也很好,像脈脈流動的光。
江岸書苑十三樓。
林競從他手裡接過校服:“你帶著酒味回家沒關係吧?”
“沒事。”季星淩說,“沒喝吐就行,我媽在這方麵對我的要求比較低。”
“那你早點睡,晚安。”
“哎,明天周末。”季星淩叫住他。
“所以你要來和我一起學習嗎,好早點考上五百。”
“……”
想起半個小時前的街燈和北京,季星淩說:“嗯。”
“那明早八點,我在家等你。”
並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胡媚媚正在客廳看電視,她已經收到了於一舟的微信,所以並沒有對兒子的滿身酒味表示詫異,隻催促他快點去洗澡。
“試考得怎麼樣?”
“湊活。”
按照經驗,“湊活”十有八九代表著三百五,胡媚媚難免心梗,於是抱著“責任明明也有你的一半”的心態,打電話對季先生展開了長達五分鐘的批評。
“是是是,好好好,你說得都對。”
成年麒麟求生三連。
說完又叮囑:“給小星熱點牛奶,免得他明天醒來不舒服。”
“兒子就是這麼被你慣壞的知不知道!”胡媚媚用勺子攪了攪溫熱奶杯,義正辭嚴地推卸責任。
季星淩已經洗完了澡,他這個晚上過得比較混亂,各種情緒雜糅在一起,也懶得再維持人形。
被子中間鼓起來一小塊。
未成年的麒麟崽,隻有小獅子那麼大。
胡媚媚被可愛到了,揉揉它的腦袋,柔聲問:“怎麼了?”
小麒麟懶懶地睜開眼睛,又把頭埋回枕頭裡,從嗓子裡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先把這個喝了。”胡媚媚把兒子拖出來,“裡麵有酒蟲叔叔送來的解酒藥。”
小麒麟被親媽從腋下拎著,四蹄懸空,就很不酷。
胡媚媚看著它喝完了一杯甜奶,監督:“去刷牙。”
小麒麟:“……”
未成年沒有妖怪權。
直到兒子重新睡好,胡媚媚才離開臥室,並且重新給老公打了個電話。
季先生:“我知道,我們明天就把小崽送給姑獲鳥。”
“季明朗你在胡說些什麼,你是不是想和我離婚!”
季先生:?
季先生:我不想離婚,我想申請一個重新答題的機會。
胡媚媚靠在窗邊:“他真可愛。”
季明朗笑:“嗯。”
……
隔壁1302,林競也洗完了澡。
兩人剛才沒仔細檢查,拿錯了校服。
他趴在桌上,用指尖蹭了蹭那微涼的袖口。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後,耳朵尖又爬上一絲紅。
青春期呀,每一個心思都裹滿檸檬和糖霜,咬一口是酸,融化後是甜。
……
酒蟲叔叔的解酒藥很好用,第二天的季星淩並沒有宿醉頭疼,在清晨八點抱著書包準時登門。
他穿了一套淺灰色的運動家居服,剛洗過的頭發乾淨清爽,淩亂垂在額前,整個人看起來要比在學校時更溫柔懂事一點。
“薑阿姨,我來找林競學習。”
薑芬芳把他讓進來:“這麼早呀,小競還在睡呢。”
季星淩:“嗯?”
薑芬芳敲門:“小競,起床了嗎?同學來找你做作業了。”
一連問了三四聲,臥室裡才傳來兵荒馬亂的“哐當”一聲!
季星淩:“……”
“馬上!”林競衝進洗手間。今早鬨鐘響起來的時候,他正迷迷糊糊睡得香甜,就隨手給關了,直到聽見敲門聲才兀然清醒。水流“嘩嘩”衝出水龍頭,帶著晨間寒意,驅散了最後一點綿長夢境的影子。
拉開窗簾後,大片陽光傾瀉,風也從窗戶裡鑽進來。
飄窗上開了一整排的鑽石玫瑰。
林競帶著微濕的頭發開門:“早。”
“我剛才敲門了,讓你不用著急。”季星淩站在門口,無奈地說,“但你好像沒聽見。”
“……我沒聽到鬨鐘。”林競側身,“對不起。”
“你先去吃早餐吧。”季星淩熟門熟路拉開椅子,“我已經吃過了,自己看書就行。”
“那你等我一會。”林競打算拿兩片麵包就回來。
可能是因為房間主人剛睡醒的關係,這間臥室還是很暖的,帶著一絲花的香氣。
被子淩亂,枕頭旁丟著眼罩,內側床欄上還掛了個小布包——是貘一族的產品,據說可以吞噬掉噩夢,主攻人類各大旅遊景點,放在寬窄巷子叫“蜀繡名品”,放在南鑼鼓巷叫“京城福袋”,和“XX記憶”老酸奶以及刮背招財木青蛙一個套路,出現在哪裡就是哪裡的特產,反正總會有遊客願意買單。
至於能不能真的吞噬噩夢……就憑那稀薄如水的一層靈力,就算能,也最多隻有一點點能。
要不是主管工商的貔貅一族太嚴格,要求推向人類市場的產品必須和鼓吹功效一致,季星淩覺得按照貘的吝嗇程度,八成會裝填一把廉價稻草就上市騙錢。
林競嘴裡叼著麵包片,端了一杯牛奶和一杯咖啡回來:“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季星淩轉身,“這個口袋,你做噩夢?”
“以前偶爾會半夜驚醒,後來姑媽就送了這個。”林競說,“好像有點用,可能因為香吧,就一直掛著了。”
“都舊了,我過兩天重新送你一個。”季星淩坐回去,又欲蓋彌彰一補充,“正好有朋友要去錦裡。”
“好。”林競坐在他身邊,“我幫你聽寫英語課文?”
“……我們可不可以循序漸進,不要一上來就這麼猛。”
林競彎著眼睛:“那你背單詞,我做會兒數學。”
季星淩乖乖翻開作業本。
窗外的天氣很好。
房間裡彌漫著咖啡豆烘焙後的氣息,林競喝了一大口,把杯子放回去。
過了會兒,季星淩也端起來喝了一口。
姿勢非常理所當然。
有可能是因為太專心背單詞,所以沒在意。
也有可能是因為昨晚街燈下的對話,所以多了那麼一點點沒來由的橫行和囂張。
林競視線一晃,筆尖把試卷戳出一個小洞。
攪打奶油覆著濃縮咖啡,上麵灑滿杏仁碎片,滋味醇厚焦甜。
一人一半剛剛好。
……
周日下午,烏城。
這裡是全國著名的小商品中心,貘的工廠也在這裡,負責人名叫石蔡,是一個有著兩撇小胡子的精明商人。
“美夢口袋”不愁銷路,他的心情當然很好,正躺在搖椅上美滋滋地喝茶。
然後就被一團雷電光閃的黑雲“砰”一下撞飛到了沙發上。
“啊!”他驚慌地叫出聲。
麒麟崽:“……”
對不起,跑太快,沒刹住。
石蔡頭發被電得豎起來,滿臉漆黑,他看著真皮搖椅上的焦洞,顫顫巍巍地問:“崽,你要乾嘛?”
“我想要個美夢口袋,貨真價實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