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二人一同往裡走。
顧家的房子一如顧玉汝記憶中那樣——
一進半的青磚小院,迎麵是正房,左右各是東西廂房。院子裡種著一顆很大的榕樹,因為有些年頭了,樹的枝葉很繁密,層層疊疊的,褐色的樹乾蜿蜒而上,像一頂綠傘似的籠罩著小半個院子。
樹下有石桌、石凳,每當夏日之際,顧家人最喜歡在這裡納涼。
“你爹和你弟估計還要一會兒才回來,娘去把菜燒上,你先去洗把臉歇一歇。”
顧玉汝去了西廂,進了靠左那間屋子。
臉盆裡盛著半盆清水,她也沒管冷熱就撩起水洗臉,洗了很久,才拭乾水來到妝台的鏡子前。
半舊的黃銅鏡子被擦得錚亮,裡麵倒映著一張年輕的臉。
少女約有十五六歲的模樣,一張秀氣的鵝蛋臉,尖下巴,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一雙杏眼因眼角微微有些上挑,給本來嬌柔嫻靜的氣質中又增添了幾分豔色。
因為剛洗過臉,似乎她太過用力,白皙的臉頰有些泛紅,上麵還帶著淡淡的水漬,越發顯得膚光勝雪。
顧玉汝打小就是個美人兒胚子,這是附近街坊鄰裡公認的,可她沒想到本是垂垂老矣,為何又成了二八年華的少女?
外麵響起一陣說話聲,是顧秀才和兒子顧於成回來了。
顧秀才在一家學館裡當先生,顧於成也在那讀書,所以平時父子倆都是同進同出的。
顧玉汝沒敢多停留,出去幫已經做好午飯的孫氏端菜擺碗。
等這邊弄停當,孫氏也洗手過來了。
“怎麼玉芳還沒出來?於成,去叫叫你二姐,一個大姑娘家家的成天躲在房裡,也不知幫著家裡做做活兒,你大姐都從你大伯家侍候你奶回來了,她倒好,吃飯還要讓人三催四請?”
正說著,從門外走進來一個少女。
她穿一身蓮青色的衣裙,梳著隨雲髻,耳上戴著一對綠鬆石耳鐺。巴掌大的瓜子臉,淡淡的柳葉眉,一雙單鳳眼下,是小巧的鼻子和櫻桃小嘴。
正是顧玉汝的親妹妹,顧玉芳。
顧玉芳和顧玉汝長得並不像,認真來說她長相更偏像顧秀才一些,秀氣倒是挺秀氣的,因著底子白,也能稱得上是個小美人兒胚子,可若是和顧玉汝站在一起,不光不像姐妹,整個人也顯得寡淡了許多。
此時她臉上帶著幾分不耐之色,走進來就抱怨道:“娘,你成天就會說我,我說去侍候阿奶,你又不讓,說我乾活不如大姐,現在倒說我偷懶了。”
說著,她斜了顧玉汝一眼,眼中帶著不忿。
換做平時,顧玉汝這個做大姐的該出來勸了,可今日也不知怎的,她竟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盛飯。
“是娘不讓你去的?一提說讓你去便在家裡鬨,去了做活又毛手毛腳,你大娘是個仔細的人,可不慣的你這些,讓你平時多跟你大姐學學,你總是不聽,看以後如何找得到婆家。”
“嫁不出去我就不嫁了便是,對對對,什麼都是大姐好……”
“行了,都少說兩句,吃飯!”顧秀才道。
頓時沒人吱聲了。
坐下後,顧玉汝這才有空去端詳桌上幾人。
本來去世多年的父母突然死而複生,而大前年就在她前頭過世的弟弟,突然成了小小的少年郎。顧玉汝心中一片鼓噪,想說點什麼,腦子裡卻亂得厲害,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他們夾菜。
“姐,你怎麼了,怎麼看起來怪怪的?”十歲的顧於成道。
他和大姐一樣,都挑了父母的長處長,唇紅齒白,一雙大眼烏黑晶亮,看著就是個機靈聰慧的。
“沒怎麼。”
“沒什麼你給我夾這麼多菜,碗裡都放不下了。”顧於成嘟著嘴說。
顧玉汝這才發現弟弟碗裡摞著滿滿當當一碗菜,確實是她夾太多了。
“你這孩子也是,你姐給你夾菜還不好?還不是心疼你平時讀書要用功費腦。”孫氏替大女兒說話。
“娘,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覺得大姐怪怪的……算了算了,大姐我也給你夾,你也多吃點,還有娘,咱家你最辛苦……”
飯桌上的氣氛就這麼被調動了起來,顧玉芳瞅著爹娘,又瞅瞅弟弟,最後目光放在顧玉汝身上。
看她含笑的眉眼,水墨畫出來也似的穠豔,心中陣陣不平:“大姐,你可真偏心,給小弟夾了那麼多菜,怎麼就沒說給我夾一些?”
顧大伯臉色不太好,解釋了一番。
原來,主管一方民政的地方官員,之所以能被稱為地方父母官,就在於其權利極大,至少對當地普通百姓來說是如此。
就比如說錢縣令,他作為一縣主官,整個縣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管,從農商賦稅、兵役徭役,到民風治安、治災救災、理斷民訟等等,幾乎沒有什麼是他不能管的。
像理斷民訟就是由他掌管,而一個案子怎麼理、怎麼斷、怎麼判,朝廷律法不可能條條框框把所有情況納入其中,這個時候負責判案的主官他的主觀意識就影響很大了。
也就是說他向著誰,他覺得誰有理,誰就可以贏。
那麼誰有理呢?
可以影響一個人主觀意識的東西有太多,這也是顧大伯為何叫著要遭的原因,因為黃爛牙明顯占了先機,借勢討好了錢縣令,是時錢縣令肯定會有偏向。
本來整個局勢就不利於顧秀才,大家都在同情黃寡婦叔嫂二人,如今錢縣令又先入為主,形勢對顧秀才更加不利了。
“那他大伯,這可怎麼辦?”孫氏惶惶道。
顧大伯搖了搖頭:“隻能靜觀其變。”
另一邊公堂上,黃爛牙正借機跟錢縣令說,因為他大嫂是個弱女子,又受到這樣的屈辱,身心受創,可不可以等下應訟都有他來代答。
錢縣令問了黃寡婦的意思。
黃寡婦點了點頭。
錢縣令也沒為難,就同意了。
這邊,孫氏十分緊張,又有些焦慮。
她捏著女兒的手,時而緊時而鬆:“玉汝……”
顧玉汝拍了拍她的手:“娘你彆慌,先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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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案已經開始了。
負責問案的書吏先是問黃寡婦,由黃爛牙代其回答,將事情詳細經過又說了一遍。
據黃爛牙所言,顧秀才是趁黃寡婦給其端茶送水時,想要強行對她進行逼/奸,因為她不願屈從,趁機高呼,被聽見動靜的馬嬸撞破並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