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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山沒有再說話, 熊瑞已經下去安排了。
熊瑞的空城計就是——你不是猜我們有多少兵力,會不會在你們攻擊其他村鎮有人帶隊出來救援合攻,我就把隊伍亮給你看, 不光人強馬壯,還兵器鋒利, 嚇都嚇死你。
這個想法是不錯, 但出城這隊人無疑必須冒著巨大的風險, 因為誰也不知倭寇會不會攻擊這隊人馬,也就是說是扛著自己的命出城。
熊瑞是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可民兵們不是,他們還年輕,上有老下有小,訓練了這麼久,今日也是檢驗的時候了。
果然熊瑞說完後, 下麵民兵們陷入一片寂靜。
熊瑞也沒有遮掩什麼,將話說得很清楚,如今縣裡兵力不夠,薄春山又不在, 他們需要嚇住這夥倭寇,才能從中找到生機,他甚至把可能會遇到的危險, 都一一說了出來。
依舊是寂靜, 大家都在你望我我望你。
有人說話了。
“怎麼都不說話?算我一個吧, 老大臨走前將小隊交給我,讓我聽熊教頭和鐘教頭的,我做不了彆人的主,隻能做自己的主, 算我一個。”
說話的人是胡天盛。
此時他早已是大變模樣,人曬黑了許多,也壯實了不少,關鍵是他的氣質發生了很大的轉變,從以前的吊兒郎當變得沉穩矯健,用一句俗話說就是看著像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了。
見胡天盛都說話了,他手下小隊十個人自然不能沉默。
他們沒當民兵還是混子的時候,就講究義氣,薄老大對他們好,胡隊長對他們也好,哪能這時候卵軟。
十個人有七個人都舉了手,還有三個瑟瑟縮縮,似乎想解釋什麼,卻有點沒臉,低下了頭。
與此同時,其他小隊的小隊長也說話了,他們所在的小隊有人應和,有人沉默,最後所有人數加起來,占了總數的一半。
熊瑞雖麵色冷凝,但眼中可見緩和之色。
“你們都是好男兒,都是勇氣可嘉之人,人的一生總要麵臨一些抉擇之事,你們的身後是你們的家人親友,是父老鄉親們,他們都講會為你們自豪。”
熊瑞終究不是太會說些煽情話語的性格,所以話說得乾巴巴的,若是換成薄春山在,大抵又會把這群人說得內心沸騰熱血不已。
不過熊瑞不會說,他會做,他很快就把民兵會出城這個消息放了出去。
許多百姓聽說後都十分詫異,不是說倭寇來了,從現在起要戒嚴,連城門都關閉了,每天隻有一早一晚會稍微開啟一會兒。
民兵們出去做什麼?難道是剿倭?他們可真英勇啊!
……
民兵團裡,鐘山也正在和熊瑞說此事。
“你倒是把他那一套學了個十乘十。”鐘山語氣嘲諷道。
熊瑞不以為然,甚至還有點感歎:“他的有些法子雖落在我們這樣的人眼中,不免有些投機取巧之嫌,但不得不說有時還是有一定用處的。那群民兵們,若單憑我一人,恐怕能叫出來的不足五數,因他臨走前有交代,所以今天站出來了一半人,若是他本人在,恐怕沒幾個人會猶豫,就算心中猶豫,他們也不會表現出來,反而會越加英勇。
“人的魅力就是這麼奇怪,這就是為何邵大哥和他這樣的人可以為帥,而我們隻能為將。他其實說的沒錯,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說什麼家國大義太遙遠了,他們也沒有這種認識,但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信念,你可以不認可,但不可以去否認它……”
聽完對方的話,鐘山還是沉默不言。
隻是在熊瑞將要離開之際,他出聲道:“你真要帶兵出城?可你……”
熊瑞看著自己斷掉的那一臂,自嘲地笑了笑,又傲然道:“也沒有廢到全然沒有用處!”
……
到了當日,城裡的大街上聚集了很多人。
也是難能罕見街上有這麼多人,卻沒有人發出喧嘩聲,大家都注視著道路上,正騎在馬上緩慢行走的那一行人。
這一行人之中,為首的是為身穿破舊甲胄的猛將。
他的鎧甲似乎穿了很久很久了,漆都掉完了,能明顯看出有破掉後續又修補好的痕跡,那一抹披掛在肩後的紅色披風倒還完整,卻是顏色暗沉,也不知是時間太久遠,還是上麵染上的鮮血過多而至。
他頭上戴著紅翎兜鍪,麵目有一半看不清楚,隻能看出是一張寫滿了剛毅的臉龐。最為觸目驚心的便是這位猛將斷了一臂,還恰恰是常人最常用的右臂,也因此他持著長/槍的手是用左手。
本就騎在馬上,需用一隻手勒住馬韁繩,可他卻無臂可用,牽著馬韁便沒手拿兵器,拿起了兵器便沒手牽馬韁,一種很難堪的窘迫。
可此時,卻沒有一個人去譏笑,甚至嘲諷議論他。
大家都沉默地看著這個隊伍。
……
縣城裡的人並不傻。
如果不是實在情況危急到一定地步,縣太爺不會關閉城門,這些天裡形勢嚴峻,百姓私底下也沒少議論,說是有大股倭寇已經進入了定波縣,縣民們在慶幸自己住在城裡之餘,也不免會想,城外的人又該怎麼辦?
隻是沒人敢說,也沒人敢議論,不然難免有給人一種人幸災樂禍之嫌,可不說不議論,不代表這事不存在,他們想縣裡總是要拿出一個章程。
如今章程出來了,果然民兵們要出城了。
事實上薄春山這些天一直沒露麵,也引起了不少縣民的議論,可民兵團那邊說了,薄團長是出去尋求援兵。
再結合此時此刻的情形,難道情況真危機到這種地步了?
所以所有人都帶著一種悲壯的心情,以至於明明這麼多人,卻安靜如斯。
“兒啊,娘在家裡等著你回來!你是個大英雄,娘為你自豪!”
人群裡,有人老婦喊道,她早已是淚流滿麵,壓抑到此刻才出聲。
隊伍中,有個身穿皮甲的民兵回頭看了一眼,就隻看了一眼,他眼淚已經快忍不住了,他趕忙轉過頭去,又趁人不注意抬手抹了臉一下。
心裡又是複雜,又是在想可千萬莫讓那群混人看見,不然肯定要笑話自己。
僵著臉直視前方的他,並沒有發現他身邊那些人沒比他好到哪去,因為隨著老婦的呼喊,人群裡來送他們的親人都在陸陸續續給他們鼓氣。
“我一直以為我的兒子是個混球,是個歪種,現在我承認自己錯了,我的兒子是個大英雄!”
“強子,我和娘在家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