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蓉蓉低咳一聲:“你怎會……變成這樣!”
“變成這樣?”楚墨垂眸,拿著絹帕擦拭著手上的鮮血,“蓉蓉,我從來都沒有變……”
一直都是這樣。
“那長寧公主呢?”
楚墨擦拭鮮血的動作一頓,唇角的笑僵了僵:“她啊,不過是一枚棋子而已。”
“你……”薑蓉蓉神色一激,吃力地呼吸幾口,“可笑長寧公主對你癡心一片,哪怕明知被你利用,毒發時依舊求著陸執說想要見你一麵……”
“那是她自找的!”楚墨猛地打斷了她,聲音添了怒火,說完後自己也怔住,抓著絹帕的手不受控的輕顫了下,楚墨反應過來,將絹帕扔在一旁,“停車。”
門外一陣陣馬匹嘶鳴聲響起,馬車徐徐停了下來。
楚墨掀開轎簾徑自下了馬車。
“主人。”暗衛忙牽了匹馬跟上前。
楚墨沒有說話,隻看了眼四周的樹林。
城樓之上看見薑斐時,他以為得知一切的她會大鬨一通,那麼他離開的便會更加坦然。
可是沒有。
什麼都沒有。
她沒有鬨,連哭都沒有,隻是呆呆地看著他,那樣的眼神,他幾次想要揮之腦後,卻總是做不到。
她也毒發了嗎?
她明知他利用了她,還求著陸執想要見他?
這句話太可笑了,也太不可信。
薑斐那般囂張跋扈的人,豈會求人?
可是心中卻又隱隱相信的。
謀反前夜,她睡意朦朧地吻了他一下,說她愛他。
而他……
他斷不可能愛她的,他愛的人該是薑蓉蓉。
“陸執呢?”楚墨突然想到什麼,沉聲問道。
暗衛忙應:“他將薑姑娘送來後便飛快返回城去了。”
楚墨手一顫。
陸執……是為了薑斐嗎?
那薑斐對陸執呢?
以前在膳房,她不就那般親昵地喂他吃東西,以後他不在了,還會不會繼續?甚至……更親密?
“主人?”暗衛看著自家主人陰鷙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楚墨猛地回過神來,他在胡思亂想什麼?
那些早已與他無關。
他接過暗衛手中的韁繩,翻身上馬。
暗衛詫異:“您不坐馬車……”
楚墨打斷他:“快馬加鞭,回大魏。”
……
天色陰沉。
國師府外,一個穿著墨衣、長發高束的少年安靜地站在那裡,臉色蒼白,唇因為乾涸裂出血痕,卻依舊靜靜等待著。
有下人出入府門,朝那少年看了一眼,均都搖搖頭。
這少年都在門口站了三日了,性子可真是固執。
陸執始終未曾理會周圍人的目光,仍垂頭站在那裡。
那日將薑蓉蓉送到京畿楚墨手中後,他飛奔回那處彆院,看見的卻隻是一個空蕩蕩的院子。
他以為薑斐回了公主府。
可是沒有。
公主府空蕩蕩的,再也沒有那道明豔的人影。
他瘋了一樣找了她一日一夜,終於得知她被接到了國師府。
她沒有尋短見,可是她卻再不願見他了。
他可以等,他想告訴她,他已經還完了年少時的溫暖,也許從一開始,他執著於過往便是錯的。
一旁腳步聲傳來。
陸執身形微僵,朝一旁看去。
裴卿正穿著一襲白衣緩步而來,看了陸執一眼後,直接進了府邸。
“大人,”侍衛小心翼翼地湊過來,“長寧公主依舊沒用晚膳。”
裴卿凝眉,而後接過侍衛手中的膳盒朝偏院走去。
來到客房門前,他輕叩了兩聲門,裡麵依舊沒有動靜。
裴卿習以為常地推開門走了進去,明明是白日,可房中卻遮得很是昏暗。
他走進裡間,看著床榻上已恢複本來模樣的女人。
這幾日總是這般。
自那日從城門口歸來,薑斐再未說過一句話,她隻是蜷縮在床榻的角落,雙手抱著膝蓋,雙眼怔怔地看著不知名處。
她從未流過一滴淚,甚至連多餘的情緒都沒有,整個人死氣沉沉的。
若不是大夫診完脈後確定她暫無性命危險,怕是被人認作行屍走肉也不為怪。
裴卿對這些,卻全然沒有任何感觸。
他情緒本就鮮少波動,更何況是薑斐這般曾毀了婚約、還讓旁人代嫁之人?
“長寧公主,”裴卿將膳盒放在桌上,“該用午膳了。”
薑斐依舊不語。
裴卿也不惱,隻是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她。
對外薑斐仍是長寧公主,自不可能一直帶著□□、易容成旁人的模樣。
但在蓉蓉回來之前,他會讓她的一舉一動都變得像蓉蓉。並在蓉蓉回來之後,。
安靜良久,裴卿淡淡開口:“長寧公主這番模樣,讓人分外憂心。”
“……”薑斐動也沒動。
裴卿望著她,徐徐道:“有一位名叫陸執的人這段時日一直在滿京城的尋找公主,前幾日便尋到了國師府,在府外等了三日三夜,不吃不喝隻說想要見公主一麵。”
聽見陸執的名字,薑斐的眸細微地動了動,卻很快又是一片死寂。
裴卿注視著她的變化,緩緩垂眸,再未多說什麼,起身走了出去。
聽見關門聲,薑斐方才抬起頭來,眼中的怔然消失。
楚墨的好感度在劇烈波動。
陸執的好感度更是已經到了60。
倒是這個裴卿……
薑斐垂眸笑了一聲,她可真是討厭這種好感度鮮少波動的人啊。
如今國師府是順利進來了,但她可不願一般扮演著“淒淒慘慘戚戚”的模樣。
既然陸執來了,那剛剛好……
薑斐下了床榻,看了眼身上的中衣,想了想,將身前的衣襟解得鬆了些,看了眼身前的那枚小痣,緩步走出房門。
府邸門口。
陸執垂首等待著,幾日未曾歇息,眼前陣陣黑暗。
身前傳來一陣腳步聲,陸執沒有抬頭。
失望的次數多了,連抬頭的勇氣都少了。
一人恭敬的聲音傳來:“參見公主。”
陸執猛地抬頭,一眼便看見正徐徐朝這邊走來的女子。
薑斐。
她隻穿著件雪白的中衣,臉色比衣裳還要蒼白,滿頭青絲披散在兩側,發絲淩亂,神色木然地朝他走來。
她的眼神,再也沒有光亮,反而死氣沉沉的。
陸執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驚懼,後背陣陣寒意,想要碰觸她,卻不敢上前。
最終,薑斐站定在他跟前,抬頭看著他:“陸執。”
陸執張了張嘴,卻隻覺如鯁在喉,隻堪堪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句話:“屬下接公主回府。”
“回府……”薑斐低低重複了遍,才又輕聲道:“楚墨離開了,是嗎?”
陸執喉結滾動了下,低頭不語。
薑斐仍定定望著他:“帶著薑蓉蓉。”
“公主……”
薑斐突然笑了一聲,眼眶通紅:“原來,你也喜歡薑蓉蓉啊。”
“那你是否早便知道楚墨與我成親,不過是利用我而已?早便知道我的毒便是楚墨下的?”
陸執抿了抿唇,說不出否認的話。
“果然,你早就知道了……”薑斐呢喃著,聲音嘶啞,“我的夫君利用我,給我下毒,我的侍衛,從一開始就知道真相,卻隱瞞了我。”
陸執怔怔站在原處。
薑斐沉默了好一會兒,站在那裡,身形幾欲搖搖欲墜,而後薄唇輕啟:“脫衣裳。”
陸執身軀一僵。
“怎麼?”薑斐嘲諷一笑,“口口聲聲喚我公主,而今卻又忤逆我?”
陸執手輕顫著,良久伸手解開衣襟,堪堪露出胸口。
薑斐望著他的胸口,袖口滑落下一柄匕首,她攥在手中:“我若刺你,你會不會躲?”
陸執深深凝望著她:“不會。”
是他做錯事在先,哪怕她隻是他的恩人,他也絕不會躲,更何況……
陸執呼吸一緊。
薑斐扯了下唇角,伸手便要朝他刺來。
陸執閉眸,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可疼痛始終沒有來臨。
陸執緩緩睜眼,而後怔住。
薑斐攥著匕首的手顫抖著,冒著寒光的匕首尖緊貼著他的胸口,卻沒有刺下,她隻是定定看著他的胸口,良久,伸手輕輕撫摸著他胸口的那個“薑”字。
陸執身子顫抖了下。
“這是我當初將你買下時,命人刻上的字,”薑斐喃喃道,“如今,也該由我把它毀了……”
陸執有片刻的茫然,下瞬猛地反應過來,滿眼驚惶,想要後退,卻已經遲了。
薑斐攥著匕首,在那個“薑”字上劃了一刀。
陸執趔趄了下,低頭看去,那道血痕生生將“薑”字劈開,血頃刻便冒了出來,“薑”字徹底消失不見。
以前覺得恥辱的字,如今不見了,卻沒有任何開心的感覺,反而……很痛。
他抬頭,勉強笑了下:“公主可願隨屬下回府?”
薑斐沒有回應,隻是看著他,麵無表情。
陸執唇角的笑消失,輕喚著她:“公主……”
“從今往後,你我之間恩斷義絕。”薑斐打斷了她,她手中的匕首“當”的一聲掉落在地,轉身便要離開。
卻在離去的瞬間,她身子如落葉,暈倒在地。
陸執怔,忙伸手接住了她。然而下瞬,在看見她鬆垮垮的中衣下露出的那一枚淡淡的小痣時,徹底僵住。
那枚痣,那枚痣……
為何薑斐身上會有這枚痣?
為何會在她身上?
陸執擁著她的手顫抖著,記憶混雜——
宮池旁,她說“我幼時曾在此處玩耍”;
那日她毒發後醒來打了他一巴掌,說了那句熟悉的“登徒子”;
還有這枚小痣……
是她?
是薑斐?
陸執隻感覺喉嚨一陣鐵鏽味,忍不住低咳一聲。
身前腳步聲傳來。
陸執恍惚中抬頭,隻看見一道白影走到他麵前,伸手將懷中的女人抱了過去。
他伸手想要抓住她,卻隻是徒勞,最終,他也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
薑斐再醒來,是在第二日。
裴卿正坐在房中,一襲白衣,不染纖塵。
一旁的桌上放著熬好的中藥。
床榻上傳來細微聲響。
裴卿轉頭。
薑斐緩緩睜開眼,看著頭頂的帷幔,眸光不複絕望,反而亮晶晶的,她揉了揉眉心,坐起身來。
卻在看見床邊的裴卿時擰了擰眉:“少國師,你我還未曾成親便共處一室,不合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