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執垂眸,將那早已爛熟於心的戲碼輕輕念了出來:“兩部脈儘總皆沉,一命已歸黃壤下。……後人評說:鹹安王捺不下烈火性,郭排軍禁不住閒磕牙,璩秀娘舍不得生眷屬,崔待詔撇不脫鬼冤家。”
薑斐隻安靜聽著,待他念完,菜也做好了。
她將菜盛入碗中,遞給陸執。
陸執怔了下,嘗了一口:“公主做的很好吃。”
薑斐卻將碗塞到了他手中:“這次是做給你吃的。”
陸執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公主?”
薑斐道:“我曾有個侍衛,生得英勇神武卓爾不群……”
陸執怔,繼而耳根微熱。
薑斐看他一眼,輕笑一聲,知道他自我代入了,卻也沒解釋,左右故事總是大同小異。
“他說,他會一生忠誠於我。可是後來,他卻為了旁人,將我棄了。”
陸執臉色蒼白,端著玉瓷碗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所以,陸執,”薑斐轉頭,直視著他的雙眸,“你走吧。”
“公主……”
“世間這般大,你武功高強,總有你揚名立萬的時候,”薑斐垂眸,笑意微斂,“而我,也不想留你了。”
“我是公主的人……”
“你是嗎?”薑斐反問。
陸執僵在原處,渾身冰涼。
薑斐卻再未多待,起身離開了。
陸執站在膳房中,心中因她記起過往而升起的驚、因她將飯菜給他吃而升起的喜還未消散,便已被一陣陣的惶恐與害怕取代。
她不要他了。
這一次,是真的不要他了。
廚子回來了,看見他後滿眼詫異:“陸侍衛在這裡還有事?”
陸執沒有說話,離開回了自己房中,深秋的夜微涼,菜也早已涼透了。
他沉默了很久,終一口一口地將飯菜咽了下去。
是因為胸口她的印記被毀了嗎?
是不是……隻要還在,就不用離開?
這夜的薑斐安安穩穩地睡了一場好覺,第二日醒來時,感覺世界都明媚了許多。
然而,等她打開門時卻一愣。
門口靠著一道墨色人影,一人頹然坐在地上,低著頭,滿手的血。
陸執。
聽見動靜,陸執方才動了動,而後抬起頭來看著薑斐。
薑斐皺了皺眉。
陸執的右頰,血淋淋地寫著一個“薑”字,上麵還有朱砂撒過的痕跡。
“現在,我依舊是公主的人。”他低聲道。
薑斐垂頭望著他,下瞬俯身湊到他臉龐看去:“消不去了?”
“不會消去。”
“真可惜。”薑斐直起身,“那就跟著吧。”
話落,她起身朝外走去。
陸執安靜起身,良久沙啞一笑。
那就跟著吧。
好。
……
如今已是深秋,京畿的山都荒了。
薑斐安靜地朝山上走著,滿頭白發未曾束起,隻披散在身後,被風吹得淩亂。
她的身後,跟著一個身著墨衣、長發高束的少年。
隻是少年如沐血中,臉頰染了半邊血。
直到走到一處山崖旁,薑斐停了腳步,轉頭看著跟在自己身後的陸執。
陸執也在看著她,看著她雪白的發淩亂飛舞著,心中鋪天蓋地的惶恐席卷而來。
可他不敢上前,怕她會就此消失。
“你是我的人?”薑斐突然問道,眯眼笑得慵懶肆意。
陸執點頭。
“那你可會聽我的話?”薑斐又問。
陸執依舊點頭。
“好,”薑斐笑,“我墳前若是生了一株雜草,那你便趁早將臉上的字剜了,有多遠走多遠。”
話落,她輕輕抬手,紅衣被風吹得簌簌作響。
她於山霧中、於山風中,朝後倒去。
倒在了山霧中,山風中。
陸執呆呆地看著,神色無半點波動,良久才踉蹌著走到山崖旁。
張了張嘴,想喚她,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便是眼淚都是乾涸的。
心中卻無絲毫詫異。
公主一生明豔驕傲,驕傲的生,便是死都是如此。
她不會在恢複記憶後,得知一切真相後,繼續心無芥蒂地待在楚墨身邊的。
可山崖下漫天的霧,他怕她會冷,想去陪她,卻又止了腳步。
並非怕死,而是……他怕她因為他不聽話,而不要他了。
陸執站起身,一步一步繞過崖頂,走下山崖。
他找到了她。
她依舊這麼美。
他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擁抱著她,而不用看著她被旁人擁在懷中了。
陸執不知自己在山崖下待了多久,隻知日夜交換間,有人對他說“陸侍衛,這是……王妃?”
他抬頭看去,看見了楚墨的暗衛。
那些暗衛都是忠誠的人,他們跪在地上央求他不要將此事告訴楚墨。
陸執張了張嘴,可喉嚨艱澀著,發不出半點聲音。
陸執沒有回王府,而是孤身一人在山崖下留了下來。
一處茅草屋,一處修整的整整齊齊的墳塚。
他會陪著她。
一直陪著她。
大燕,京城。
皇帝年老,權勢式微,朝中權臣蠢蠢欲動,幾次想要把持朝綱,篡權奪位。
然而這樣的妄念,在國師裴卿渾身是血地從城外回來的時候,徹底破滅。
裴卿身上的解藥失效,是在京城外十裡路,一路上,麒麟蠱躁動不安,渾身幾乎沒有完好肌膚。
可即便如此,他也隻修整了七日,第八日,大魏的探子來報,說薑斐身上的寒花毒已除。
原來,她說的是真的,她會活著。
裴卿身體還未好,便臉色蒼白地上了朝堂,恭請皇帝退位後宮,安享晚年,扶持幼帝登基,儘心儘力輔佐。
直到朝綱漸穩,裴卿做出了讓所有人錯愕的決定——他無視了身上的麒麟蠱,將整個國師府搬到了城門口處。
可隻有裴卿知道,唯有每日下朝回到城門口的府邸,感受著體內麒麟蠱躁動的疼痛,他方才能意識到,他還活著。
平日裡他會安安穩穩地上朝,穩定朝綱,卻絕不攬權;閒暇時,便會怔怔看著大魏的方向,等著一道紅影出現在不遠處。
她說過,若有機會,她會回京。
他也說過,他會在城門口等著她歸來,永遠。
他信她。
可是,這日,大魏的探子又來了,探子跪在地上,說:“長寧公主恢複記憶後,大受刺激,從京畿一處荒山上……跳崖自儘了。”
裴卿怔怔聽著探子的話,在心中反複咀嚼著這句話的意思,咀嚼到最後,竟開始不明白“跳崖自儘”四個字是什麼意思了。
直到一旁的侍衛低聲喚了聲“大人”,他才終於回過神來,看著跪在身前的探子:“我讓你去大魏,是探聽些事實,而非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拖下去,斬了。”
探子大驚,到底是一旁的侍衛眼尖,對探子揮了揮手,探子忙起身退了出去。
裴卿沒有說話,怔愣良久,轉身朝城門口走去,站在城門下,感受著麒麟蠱在體內躁動不安,身子一陣陣刺骨的疼痛傳來,意識總算清醒了些。
太好笑了。
探子方才的話,太好笑了。
薑斐怎麼會跳崖自儘呢?
她說,她身上的寒花毒有得救,所以她活了。
那麼她說有機會會回京,她也定然會回來的。
還有,這個她喜歡的大燕風景。
她一定,還在大魏的王府裡,等著有一日,回京,看看她的父皇,看看京城的風景,看看公主府上上下下的人,也……看看他。
哪怕一眼就好。
他有一生的時間,等著她回來。
……
一年後。
陸執安靜地提著菜,一言未發地朝京畿的荒山走去,臉上鮮紅的“薑”字分外醒目。
周圍的百姓對此早已習慣,都知道那荒山上有個啞巴癡兒,日夜守著一處墳墓,沒人知道他姓誰名誰,隻知道他臉上有個鮮紅的“薑”字,應當是姓薑的。
還有一件讓百姓津津樂道的事情,便是那一年前以雷霆之勢巧奪三軍的攝政王,竟然在把持朝綱不過百日後,便將權勢給了當朝太師。
聽聞,是和他那個至今不肯原諒他的王妃有關。
要說這攝政王和王妃二人啊,也是一對苦命鴛鴦。
這王妃可是大燕最受寵愛的長寧公主,然而攝政王曾傷害過這王妃,致使王妃失憶,後來恢複記憶後,對攝政王仍心存餘恨,一走了之。
可憐那攝政王如今雙目失明,隻能待在王府中,等著那王妃哪日消氣兒了,主動回來。
此時,王府。
如今的楚墨徹徹底底成了藥人,一生須得吃蠱藥。他的血成了寶貝,可解百毒,但對他自己卻半點作用都不起。
至於他的眼盲,許是酒癲覬覦他的血,便留在了王府,每日替他針灸醫治,雖說希望不大,但也算是有個盼頭。
今日,是酒癲最後一次為他的雙眼施針,若是還不能恢複,此生便再不能重見光明了。
對於這雙眼睛,楚墨是無所謂的,可是,他想去找薑斐。
她也是他唯一的動力。
王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說,薑斐那日失魂落魄從他的房中離開後,便去了城郊一處院落居住。
他知道,定是她恢複記憶後大受刺激,仍舊不肯原諒他以往的傷害。
他去過那處院落,雖然看不見任何東西,但卻聽見她對他說:“待你雙眼恢複,再親自來接我回去。”
他答應了。
一個瞎子,配不上他心中那個明豔的薑斐。
所以,他配合著酒癲的施針治療,日日老老實實的服藥。
她是他唯一的希望。
終於到了最後一日。
可是,當酒癲將銀針拔掉後,他的眼前依舊一片黑暗,酒癲在他麵前揮了揮手,問他可能感受到什麼。
楚墨沒有說話。
他能感受到手揮過後殘留的風聲,卻看不見任何。
失敗了。
他依舊是個瞎子。
可是,他還是很想薑斐。
他的斐斐。
楚墨起身便跌跌撞撞地朝門口走去,他想見她,想得發瘋。
周圍一陣慌亂地腳步聲,楚墨甚至聽見暗衛飛快朝外離去的聲音。
等到他終於到了城郊那處院落後,下人說薑斐出門了,一會兒才能回來。
他在門口安靜地等待著。
不知多久,終於聽見了女子緩緩而來的聲音,伴隨著那一聲熟悉的:“王爺。”
楚墨循著聲音望過去:“斐斐……”
話說了一半,卻又僵住。
他感覺到自己眼前開始慢慢浮現一點光亮,感覺到周圍的景象逐漸有了顏色,感覺到……長期處於黑暗的雙眼,此刻能隱隱約約看清眼前的人了。
而後,慢慢清晰。
楚墨怔怔望著眼前的女人,良久笑了出來:“斐斐,可以喚我一句‘楚墨’嗎?”
他看見眼前的女人飛快朝一旁的侍衛看了一眼,而後滿眼驚惶地喚他:“楚墨。”
楚墨笑了笑,沒有上前,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侍衛跟了上來,楚墨隻揮揮手,說自己想一個人靜一靜。
當侍衛離開,楚墨尋了個沒人的角落,終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
那個女人,不是薑斐。
隻是一個和薑斐的聲音一模一樣的人罷了。
他甚至不知道……他的斐斐去了哪裡。
……
陸執感覺到身後有人在跟蹤自己,卻並未在意。
這條命,誰想取便來取就是了。
可直到他回到房中,那人都沒有現身。
陸執做好了兩人份的飯菜,盛了兩份,一份自己吃完,一份放在一處墳墓前,墳墓周圍沒有一株雜草,乾淨整潔。
待吃完飯後,他又安靜地拿出一本話本,輕輕地念了起來。
他不是啞巴,他隻是隻對她說話而已。
念完了,夜也深了,陸執回了屋子休息。
在他離開的瞬間,一道人影徐徐走了出來,怔怔走到墳墓前,看著墓碑上的文字,長久不發一言。
良久,他伸手,輕輕撫摸著墓碑上的“薑斐”二字,低笑出聲,聲音喑啞難聽。
“冷不冷?”他低聲問著。
“第一次嫁給我,第二次還是嫁給我,斐斐,”他笑聲停了,“隻有我,有資格去陪你。”
第二日,陸執醒來時,習慣地去墓碑前清掃多餘的塵埃,卻在看見倒在墓碑前的人影時僵住。
——楚墨一襲紅衣,癱倒在地上,他的手邊,是儘數傾倒在泥土中的蠱藥。
藥人,一日不食蠱藥,便如百爪撓心,生生痛死。
……
山洞。
薑斐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身體,有了鳳族心頭血的緣故,她的身體越發美了。
看來有個性感神衛,也不全然是壞事。
“我的靈幣有多少了?”薑斐一邊輕撫著自己身體的臉頰,一邊問道。
【係統:宿主上個世界完成任務評級為優秀。陸執賞金……】
它的話並沒說完,山洞口的結界細微地動了動。
薑斐皺眉,自言自語道:“惹得桃花債太多,就是這點不好,這次會是誰呢?”
【係統:……怎麼這次沒人硬闖結界了?】
“可能那些人發現自己太廢柴,怎麼都不可能衝破我設的結界吧。”薑斐聳聳肩。
山洞外的動靜沉寂了一瞬,而後有東西徐徐從洞外飄了進來。
薑斐用體內微薄的法力將那東西接了過來,卻在看見那東西時眉頭一皺。
一塊鱗片,正幽幽泛著藍光。
【係統:這是什麼?】
薑斐沒有說話,隻是麵色不善地看著那鱗片。
【係統:宿主?】
薑斐卻突然伸手將鱗片扔出洞口,而後嫌棄地拍了拍手:“臟了我的手。”
洞口一片死寂後,結界有明顯的波動。
【係統:宿主,你上次收鳳族的心頭血,不是收得很快樂?】
洞口的結界停下了,像是也在等她的答案。
薑斐笑:“這可不一樣。”
【係統:哪裡不一樣?難道那鱗片沒心頭血金貴?】
“唔,倒也不是,”薑斐挑了挑眉,“那是上古神龍族的護心麟,自天地誕生之初,神龍出現便存在了。”
【係統:那豈不是很珍貴?】
“可惜,”薑斐朝洞口看了眼,“被我那恬不知恥的前道侶拿過後,就臟了。”
【係統:前,前道侶?】
薑斐不耐煩地打斷它:“快算算我的靈幣,我可不想繼續在這烏煙瘴氣的地方待著。”
【係統:……宿主上個世界完成任務優秀。陸執賞金:400萬靈幣,裴卿賞金500萬靈幣,楚墨賞金600萬靈幣,共計1500萬靈幣,並無多餘扣除。加上之前的2530萬靈幣,共計4030萬靈幣。】
薑斐滿意地點點頭:“開始下個世界吧。”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世界就此結束啦~
又一次險些破防!
下個世界是校園世界:被“包”的高嶺之花+“不諳世事”少年+一心想解除婚約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