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薑斐的通話斷了。
沈放的手機仍放在耳邊,神色怔怔的。
剛剛撐著一口氣朝阮糖家的方向走,如今那口氣泄了,全身的疼痛開始蜂擁而至。
——臉頰上的腫痛,手臂、肺腑的悶痛,還是腿的劇痛。
沈放的身子搖晃了下,意識有些恍惚,勉強靠著牆壁倒在地上,嘴裡的血腥味更濃了。
不知過了多久,沈放的眼前開始發黑時,街道的儘頭,一輛的士停了下來,車燈徑自朝他照了過來。
沈放雙眼模糊地看過去,車燈太亮,晃得他雙眼一片白,什麼都看不清。
直到車門聲響起,一個身影匆忙走了下來,逆著光,腳步微有踉蹌地朝他小跑來。
沈放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意識越來越朦朧了,竭力睜大眼睛,緊盯著那道身影。
像是黑暗裡衝出來的一道光,照亮了他,想要將他從黑暗裡拉出去。
隻是強撐了太久,他最終還是忍不住朝一旁倒去,眼前陣陣黑暗。
倒下的最後時刻,他感覺自己被一隻瘦弱的手臂撐住了身子,於車燈裡,隱約看見眼前的女孩滿眼的擔憂。
“沈放!”女孩擁著他,“我帶你回家。”
是薑斐的聲音。
他記得,她的小腿也受了傷的。
可她卻像沒感覺一樣,吃力地撐著他的身體,帶著他一步步朝有光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沈放不知道自己怎麼到家的,更不知道薑斐一個人如何將他帶上了公寓樓,他的意識或清醒或模糊。
等到逐漸穩定下來,他隻聽見薑斐不斷感謝私人醫生的聲音,一遍又一遍,聲音裡滿是惶恐和餘悸。
私人醫生走了,薑斐又走到他的床前,輕輕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又小心翼翼的拿著溫水和藥,喂他吃下。
藥裡有安眠作用,他再一次陷入了昏睡。
沈放徹底清醒,是在第二天早上七點五十。
渾身如散架了一般痛,沈放輕吸一口氣,抬起手看了一眼。臉上的傷抹了藥膏,手臂上、腿上的傷也都包紮好了。
他想要坐起身,卻在看見安靜靠在床邊的身影時頓住。
薑斐身上穿著淡粉色的睡裙,外麵套著件白色的線衫,正安靜地伏在床邊睡著,眼下滿是疲憊,即便在睡夢中,睫毛仍在不安的顫抖。
沈放怔怔望著她,腦子裡一遍遍回憶起昨晚她從光裡朝他走來的場景,她惶恐地抱著他說“回家”的場景,還有她照顧他的場景。
他早已習慣了她對他的好,卻從未想過,半夜兩點,她是如何一個人孤零零地跨越半個城市,將他帶了回來。
沈放忍不住伸手,想要碰一下她的臉頰。
薑斐皺了皺眉,睫毛忽閃了兩下,緩緩睜開雙眼。
沈放飛快將手收了回來。
“你醒了?”薑斐驚喜地看著他,伸手探向他的額頭。
沈放一愣,她身上的暖香就在他的鼻尖縈繞著,因為微微俯身的緣故,能隱隱看見線衫下雪白的肌膚。
“沒有發燒,”薑斐鬆了口氣,笑道:“醫生都說了,幸好沒有傷到骨頭,否則要好幾個月才能好……”
薑斐的聲音戛然而止,似乎才察覺到二人間的距離太過曖昧,忙直起身子後退兩步,臉頰通紅:“抱,抱歉。”
沈放看了眼她的神色,心臟劇烈地動了下。
“對了,你應該還沒吃早餐。”薑斐想到什麼,轉身踉蹌著走了出去。
沈放定定看著她的背影:“你的腿……”
“嗯?”薑斐回眸,而後輕輕笑了一下,“已經沒事了。”
沈放看著她唇角的笑,指尖一抖。
她也在痛著吧……
“醫生說你不能吃油膩的,所以我熬了點粥,”薑斐笑著走了進來,手裡的粥冒著熱氣,遲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手還不能彎曲,免得扯開傷口。”
薑斐說著,坐在床邊,拿著瓷勺舀了一勺粥遞到他唇邊。
沈放怔住,呼吸一緊,她喂他?
薑斐看著他的神色,眼神暗了暗,仍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太過接近你,不過現在也沒有彆人,你先忍一忍……”
忍?
沈放眉頭不覺皺了下,湊上前就著她的手將粥喝了下去。
薑斐眼中一陣驚喜,再次舀了一勺白粥。
二人一來一去,分外默契。
接下去的幾日,也是這樣。
薑斐會每天為他送來早餐,二人一起吃,她會為他上藥,喂飯,甚至就連投影儀都搬到了他的臥室,生怕他會無聊。
薑斐更是拿到了沈放給她的備用鑰匙,用他的原話是:這樣就不用每天被她吵醒了,假期後一定要還給他。
沈放傷的都是皮肉,加上如今身體恢複正快,第三天時,早已經可以自己吃了,卻莫名的沒有開口。
薑斐也從不提及。
直到沈放的腿開始結痂,薑斐照舊為他塗了藥後,突然開口:“我記得你的生日快到了。”
生日。
沈放的眼神有些恍惚。
以前的每一年總是一場毫無溫度的生日宴,生意場上的那些人送來一件件昂貴的生日禮物。
他一直都知道,那些人送的不是他,而是他的父母、他背後的沈家。
後來,他開始抗拒,即便有生日宴也從不出席,仔細算算,已經有好幾年沒過生日了。
“是這個月底吧?”薑斐低頭,輕聲問道。
“嗯……”沈放剛要應聲,下秒猛地反應過來。
他的生日的確在月底,假期將要結束時。
而這個假期結束,代表著……沈放不覺看了薑斐一眼,代表著,她終於可以不用糾纏他了。
他該高興的……
“我問過醫生了,醫生說結痂後可以適當的活動活動,”薑斐抬頭,轉移了話題,“你在屋子裡憋了好幾天了,看來看去都是我一個人,肯定也煩了,不如今天出去走走吧。”
沈放喉結動了下,看著薑斐。
煩了嗎?
為什麼他沒有感覺。
“沈放?”薑斐疑惑地喚他。
沈放回神,低下頭來:“嗯。”
二人去的依舊是以往散步的湖邊,薑斐的腿比沈放傷的要輕許多,早已經可以如常行動。
而沈放的傷仍沒好,就是想快步走都做不到。
因此,隻能由薑斐扶著沈放,緩慢地繞著湖邊走著。
遇見了不少熟麵孔,薑斐也都笑著打著招呼。
沈放看了她好幾眼。
他從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和他這裡的人都這麼熟了。
“丫頭扶著男朋友來散步了?”一旁突然有人笑嗬嗬道。
二人同時回頭。
說話的是個和藹的老人,生麵孔。
沈放的手一僵,眉頭微擰,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薑斐察覺到他的動作,扶著沈放的手鬆了鬆,笑容暗了些:“爺爺,他不是我男朋友。”
沈放扭頭看著她。
薑斐也飛快看了眼他,而後低聲道:“他是我哥。”
沈放目光一緊,死死盯著她。
“原來是兄妹啊。”老人忙擺擺手,“誤會了,誤會了……”
薑斐笑了笑,低著頭扶著沈放沿原路返回。
沈放卻仍止不住回憶起剛剛那一幕,轉頭看著一言不發的薑斐,沒忍住陰陽怪氣道:“怎麼?覺得我丟人?”
“嗯?”薑斐不解抬眸,“你不是不願意被人誤會我們的關係?”
沈放腳步一頓,後背猛地出了一層冷汗。
他見鬼了才會問出剛剛那句話。
“的確,不願意。”扔下這句話,沈放收回被她攙扶的手,轉頭自己朝前走去。
薑斐睨著他的背影,沈放的好感度升到了60.
剛好到喜歡的地步。
她很想知道,這個喜歡,有多喜歡。
“誒,沈放。”薑斐快走幾步,攔在他麵前。
沈放腳步一頓,低頭看著眼前的女孩。
薑斐抬頭認真地看著他:“明天,我們出去用餐吧。”
沈放皺了皺眉,看著她沒有說話。
“為了慶祝你身體康複嘛,”薑斐笑,眼神微微恍惚了下,“好像……這幾年來,你第一次主動約我共進晚餐,是因為那個‘約定’,第二次去遊樂園回來,你滿心都是彆人……”
沈放怔愣。
薑斐抿了抿唇:“隻是明天,隻是你和我,沒有彆人,也沒有約定。”
“哪怕算是報答我那晚去撈你,沈放,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