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並未說完,辛豈猛地轉身朝樓上走去,推開對麵的客房門,裡麵早已空蕩蕩的,可地麵卻滴了幾滴暗紅乾涸的鮮血。
辛豈指尖顫抖著,伸手觸了觸鮮血,熟悉的氣味。
她來遊方鎮了?
既來了,為何……為何不留下?為何不等等他?
辛豈雙眸泛著赤紅,有魔光若隱若現,跟來的店小二身子顫抖著:“客,客官?”
“她去了何處?”辛豈猛地開口。
店小二指了指西麵:“人界。”
辛豈怔忡,是了,她靈根毀了,已是凡人了。
“客官……”店小二還欲說什麼,眼前紅光一閃,麵前已空無一人。
……
人界。
柳安城。
隆冬時分,寒風凜冽。
宅院裡,榆樹早已光禿禿的,隻剩蕭瑟的枯枝。
雲無念麵色平靜地站在宅院中,小小的身子比起以往修長了不少,身上隻穿著件單薄的白衣,照著薑斐曾留下的書籍練起武來。
等到練完,他又走進柴房,開始生火做飯。
炊煙徐徐升起,雲無念添了兩個人的米,做了兩個人的飯。
吃過飯後,他在飯桌旁坐了好一會兒,目光直直看著門口,良久方才起身將剩下的飯菜放在食盒中,拿去給街上的乞兒。
而他則直接去了城中的柳老夫子家中聽課業。
如今那書塾已教不了他什麼了,柳老夫子曾是狀元之才,在朝為官,如今年老退下來,一次他給乞兒送飯時遇見了柳老夫子,便要他若學業有不懂的可去柳府聽他授業。
在柳老夫子家中聽到天色漸晚,雲無念方才迎著寒風回了宅院。
今年的冬格外寒,也格外乾燥。
雲無念坐在房中,看著跳躍的燭火,瘦削的影子投在闌窗上,等到夜色漸深,那身影方才回到房中歇息。
仔細算算時間,薑斐已經離開一年多了。
以她隨意的性子,也許她早已找到了她的意中人,忘記了自己曾在這裡買過一處宅院,收養過一個“童養夫”。
而他,也該自由了。
可是,他一人在這裡住著,每日都很忙碌,一整日下來,卻總不記得自己究竟在忙些什麼。
他就像是一個不再被需要的廢人,花著薑斐的錢,住著她的院落,學著她留下的武籍,用她留下的銀錢找著夫子,卻什麼都回報不了。
第二日,雲無念醒來時發現,天色更陰冷了。
他依舊晨時便起榻去了柴房,生上火燒了兩個人的水,後便在院中練著武。
明明一看便會的招式和心決,他卻總覺得胸口悶著一顆大石頭,難以通竅。
也是在這時,雲無念臉上一涼。
他愣了愣,抬頭看去,漫天的雪花逐漸飄落下來。
今年隆冬的第一場雪。
門扉外傳來馬蹄聲,而後是一聲長長的“籲——”。
雲無念動作一僵。
想必馬車隻是路過吧。
雲無念逼著自己繼續練著武。
門卻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雲無念猛地朝門口看去。
穿著白色衣裳的女子站在滿天飛雪中,唇角勾著一抹隨意的笑,臉色卻煞白,以往殷紅的唇沒有半點血色,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薑斐。
雲無念怔住,立在原處一動不敢動,好像眼前將與飛雪融為一體的女子隻是幻覺。
下刻,女子卻朝他走了過來,站在他麵前,看著已經到長到她鼻尖高的少年,抬手挑起他的下巴:“幾日不見,小無念長高了。”
雲無念心中一亂,呼吸一滯,沒等開口,薑斐突然暈倒在地。
雲無念忙扶住她的肩膀,一手撐著她的後背,手卻劇烈顫抖了下,緩緩將扶住她後背的手抽出,指尖一片血紅。
她受傷了!
雲無念低頭,此刻方才察覺,她拂過自己下巴的指尖,布滿了大小傷口。
他頓了頓,方才遲疑地將手探向她的鼻息,察覺到仍有呼吸後,心中的不安勉強平靜下來。
雲無念俯身背起薑斐回到房中,將爐火生得越發旺盛,又忙去請了大夫。
得知她隻是皮肉傷後,雲無念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回到柴房舀出熱水,看著她蒼白的臉頰,頓了頓,小心地替她擦拭著手指的血跡,卻在處理背上的傷口時犯了難,最終一咬牙,蒙上一層白布,隻靠著白布透出來的她背上隱約的深色,擦拭著多餘的血跡,上好了藥。
等到處理完,雲無念方才徹底鬆了一口氣,坐在床邊安靜地看著她,良久,不覺彎了彎唇,她沒丟下他,她回來了。
而後卻又凝眉。
她說“幾日不見”,說的真隨意。
可她口中的“幾日”,是一年零一百二十三日。
這場雪很大,很久,下了足足有三日三夜,像是要將這一年的乾涸都補償完一般。
薑斐醒來時,正是第三日,雪仍在下著,屋內的爐火卻很是旺盛。
床邊枕著一個小小的腦袋,似乎已經累極,正靠著自己的手臂睡著。
薑斐微微動了動手,雲無念猛地驚醒,直起身來,眼下一片青黑,對上薑斐睜開的雙眸時,他愣了愣,而後方才站起來:“你醒了?”聲音嘶啞又難聽,卻帶著淡淡的欣喜。
說著,目光看向她的手指,她曾留給他的藥很好,還剩下不少,便給她用了。
才幾日,她的傷口便已生了新肉。
薑斐看著雲無念,他這聲音啞的,像極了當初他第一次和她說話時。
“多久沒開口說話了?”薑斐坐起身,慢悠悠地問道。
雲無念抿了抿唇,沒有回應,事實上,從她離開後,他便鮮少開口了。
默了默,終未能忍住:“你為何,會受傷?”
薑斐笑了笑,同樣不應,隻掃了眼四周:“我拿回來的包袱呢?”
雲無念看著她,轉身走到外間,再回來時,手中拿著她的包袱。
薑斐拿出仙靈草,遞給他,淡淡道:“吃了。”
雲無念一愣。
“覺得我會害你啊?”薑斐半真半假道,而後眯著眼睛笑開,再次道,“吃了。”
雲無念這次再未猶豫,拿過仙靈草放入口中,滿口的苦澀。
“好了,留下根須。”薑斐攔住了他要全吃下去的動作,“這是仙靈草,修仙界的靈草,能解開你被封的丹田。”
話音剛落,雲無念便感覺自己胸口一股熱氣席卷而來,丹田處更是在不斷地躁動著,有些悶痛。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那痛才逐漸淡去,反而是他之前練的武法與口訣開始起作用,好像一瞬間,這具身體能夠將那些武學都吸納了一般,積蓄著蓬勃待發的力量。
他轉頭,雙眼晶亮地看著薑斐。
“感覺到了?”薑斐挑眉,“說了我是仙子了吧。”
雲無念望著她理所當然的表情,睫毛微顫,而後低聲道:“離開,是為了這個?”
不是去尋她的意中人了?
薑斐揚眉:“小無念以為呢?”
雲無念心中一慌,頭頂的好感度飛快波動,他胡亂低頭看著仙靈草的根須,而後太陽穴一痛,不覺伸手拿起仙靈草根須,總覺得……這仙靈草他甚是熟悉。
好像……還有一座山,山上有一棟宮宇,有人在脆聲喚他“仙尊、仙尊”。
“雲無念。”薑斐的聲音陡然傳來。
雲無念回神,神色微怔,這是薑斐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喚自己。
薑斐看了他一眼:“看你對仙靈草很感興趣,怎麼,想成仙?”
雲無念望著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薑斐卻笑了一聲:“無情無欲的仙,還不如恣意妄為的魔呢,”她掃了眼他手中的仙靈草,“若你哪日成了那種冷血仙,我是不會要你的。”
雲無念怔住,看著她好一會兒,轉頭毫無遲疑地將仙靈草的根須扔到燒得旺盛的火爐中。
火舌飛快將根須燒得一乾二淨。
薑斐被他的動作取悅了,挑眉看向窗外:“還下著雪呢?”
雲無念點點頭。
“剛巧,”薑斐看著越發沉穩的少年,“回來陪小無念賞初雪呢。”
雲無念迎著她調侃的目光,良久低下頭來,耳根微熱,轉身朝柴房走去,腳步飛快。
整個做晚食的過程,雲無念都無比輕鬆,如今他的廚藝已經很好了,她若是吃到,定會大吃一驚。
這晚,雲無念做了五菜一羹湯,妥帖地放在飯桌上。
外麵鵝毛大雪寂然無聲,屋內爐火燒得柴劈啪作響,滿室溫意。
薑斐心情大好地拿出了一壇酒,在雲無念不讚同的目光下,最終妥協地給自己隻倒了一小壺。
這是雲無念這一年多來,吃的最飽的一頓晚食。
薑斐喝了幾杯酒,臉頰泛著微醺的酡紅。
雲無念見狀,將她手邊的酒壺拿了過去,便要扶著她去休息。
薑斐沒多說什麼,任由他扶著,隻是回到房中的床榻邊時,薑斐突然朝前倒去。
雲無念忙要扶住她,隻是他也被絆住,倒在她的身下。
薑斐枕著他的胸膛,聽見的正是少年過快的心跳聲,她勾了勾唇,而後想到了什麼,惡趣味地一笑,手緩緩撫向少年的臉頰。
雲無念身軀凝滯的一動不動,隻感覺到她的手正緩緩遊移在自己的臉頰,帶著柔膩溫軟的觸感。
薑斐總是說他是她的“童養夫”,所以若論年齡,她明明是他的阿姊,可他卻很難真的將她當做阿姊。
畢竟,誰會將一個總是讓自己喊她“娘子”的女子當做阿姊呢?
突然想到柳老夫子的話:無念過幾年便是成親的年紀了。
可下刻,薑斐低低呢喃:“辛豈……”
雲無念愣住,隻覺臉頰的熱逐漸褪去,身逐漸冰冷下來。
她有意中人。
他早就知道了的。
而他,他也想超過她,不再背負著“童養夫”的枷鎖。
雲無念起身,丹田被解的緣故,很是輕易地將薑斐放在了床上,蓋好被子後轉身離去,隻是腳步虛浮淩亂。
薑斐躺在床上,看著他的背影輕笑一聲。
雲無念好感度: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