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庭院, 氣氛微妙。
幾人臉色各異,唯有薑斐神情輕鬆,繞過雲無念直直朝著門口的容舒走去。
雲無念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 終沒抬起。
薑斐站定在容舒跟前, 將竹篾接了過去, 垂眸盈盈一笑:“多謝容公子,本該是我登門道謝的。”
“薑姑娘客氣, ”容舒頷首淺笑, “今早閒逛恰巧碰上,再者道, 我在此處也無甚親友, 薑姑娘算我在此處認識的第一人。”
說著,他抬首看向雲無念和林凝煙:“這二位看起來郎才女貌, 不知是薑姑娘的……”
雲無念眉頭微蹙, 這麼多年,他鮮少有喜惡, 可卻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察覺到, 他不喜歡這個男子。
甚至,反感。
薑斐順著容舒的目光看去,眉梢微揚:“這位是我的……”
“雲無念。”雲無念打斷了薑斐的話。
他怕再從她口中聽見所謂的“姐弟”這種話。
容舒笑了笑:“雲公子,我姓容名予。”
雲無念沒有應,隻看了眼薑斐手中的竹篾:“我去做早食。”
說完便要走進柴房。
容舒察覺到他的視線,眉心一挑:“我剛搬來此處, 家中灶火還沒生起,以往倒也學過些廚藝,若薑姑娘不嫌棄,不若雲公子便歇歇, 我來?”
雲無念動作一僵,藏在寬袖下的手攥住:“不用……”
“容公子還會下廚?”薑斐略帶驚喜的聲音打斷了他。
千金樓樓主下廚,她還真期待那個畫麵。
雲無念看向薑斐,心口一沉。
從幼時到現在,他日日為她下廚,她從未這般驚喜過。
“略懂。”容舒笑應。
薑斐繼續道:“那不如容公子……”
話沒說完,卻被一聲硬邦邦的聲音打斷,雲無念麵無表情:“柴房簡陋,恐弄臟了容公子的衣裳。”
薑斐“不解”地看向雲無念:“小無念,你怎麼了?”
雲無念抿緊了唇,沒有說話。
容舒低笑一聲,打破靜默:“雲公子說的不無道理,我今日穿的衣裳著實不適合下廚。”
雲無念看向他。
容舒話鋒一轉,又道:“不過我方才在街市上看見有賣豆腐羹和甑糕的,瞧著便美味至極,薑姑娘不知肯不肯賞光嘗嘗?”話落,他意有所指地掃了眼雲無念和林凝煙二人。
雲無念神色一緊,剛要開口。
“好啊。”薑斐的聲音徐徐響起。
雲無念怔怔望著薑斐,卻隻看見她轉身走向自己,而後將竹篾放在他手中,笑了笑:“小無念,你便隻做你和林姑娘的早食便好。”
說完轉頭便要隨容舒走出去。
“薑斐!”雲無念驀地作聲。
薑斐微微側首。
雲無念卻茫然站在原地,不知該說些什麼。
薑斐見他不語,隻頷首笑了下,起身離去。
雲無念仍盯著她已消失在門口的背影,攥著竹篾的手不覺用力,直到身側一聲“無念哥哥”的驚呼,他才回神。
低頭看去,手中的竹篾早已被他攥的變了形狀。
這麼多年,並非無人前來給薑斐說親,可她次次以“他是她的童養夫”為由回絕。
可這一次,她為何沒有回絕容予?
她認真了嗎?
可在他還未超過她時,他仍是她帶回來的童養夫不是嗎?
“無念哥哥,你沒事吧?”身邊,林凝煙擔憂的聲音傳來。
雲無念回神,轉頭看向林凝煙,依舊是那張眉眼,他卻找不到半點幼時的美好了。
良久,他開口道:“回去吧。”
林凝煙擔憂的眉眼一緊,呢喃道:“無念哥哥?”
“幼時的事,都已經過去了。”雲無念的聲音分外平靜:“林姑娘,我對你並無……”
“無念哥哥!”林凝煙突然打斷了他。
雲無念安靜地看著他。
林凝煙的眼神中滿是不安,好一會兒方才低聲道:“是因為……薑姑娘?可她不是你阿姊嗎?”
雲無念眉眼微凝:“她不是。”
從來都不是。
“那她是誰?”
“她……”雲無念的聲音陡然停下。
薑斐是誰?
是他的恩人,是他幼時起便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人,是見他受欺負比他還要生氣為他出頭的人。
可他呢?他對薑斐是何種感情?
林凝煙死死咬著唇:“無念哥哥,薑姑娘很好,可她畢竟養你長大,且大了你好多,你讓周圍人如何看你?況且她和方才那位公子看起來很是般配……”
餘下的話,雲無念卻怎麼也聽不進去了。
一直以來,隻因薑斐將他從肮臟低賤的破廟中帶了出來,這莫大的恩情,不用說隻是一日三餐、清掃洗衣,便是哪日她不耐煩再等他超過她,真的要他娶她,他也不會回絕。
可他從未想過、或者說從未敢想過恩情外的情愫。
他對薑斐……
雲無念陡然後退半步。
林凝煙被他驚了一跳:“無念哥哥?”
雲無念隻臉色煞白地看了她一眼:“太守府的人很快便會來接你。”
說完,他轉身腳步倉皇地走出門去。
接下去幾日,雲無念一直在躲著薑斐。
事實上,也無須他躲避,那個叫容予的男子幾乎日日前來,薑斐在家中的時間越發的短。
更多的時候,是他看著她和容予二人結伴離開的背影。
容予對她很溫柔,不像他,平日裡話都很少,隻在她逼迫時,才應上幾句。
容予同她年歲相當,而他比她小了那麼多。
雖然有時,容予望著她,不像在看著一個女子,反而像在看著一樣珍貴的物件,可容予對她,卻是真的關懷備至的。
雲無念知道,他應當祝福她,甚至……鬆了一口氣。
若她愛上旁人,也許,他背負多年的“童養夫”的名號便能徹底卸去。
可他做不到。
每晚宿在她房中的軟榻、聽著裡間她的呼吸聲時,他方能感覺到自己混亂的心安靜下來。
這日,雲無念前往知府的府上,同他商議近些時日,柳安城附近有魔族人出沒一事。
剛走進府中,知府便率先道:“雲公子,恭喜恭喜啊。”
雲無念不解。
知府卻又道:“一直以來,關於雲公子姻親一事,我亦有所耳聞。雲公子乃能人賢才,童養夫這般身份,雖有恩情在身,但著實辱沒了雲公子。不過近日聽聞,雲公子院中的薑姑娘有了意中人,想必雲公子不日也能得自由之身了……”
雲無念僵住。
原來在周圍人眼中,他與薑斐如此不般配。
而那句“意中人”,更是刺耳。
良久,雲無念方才問道:“知府從何處聽來的這些傳聞?”
知府道:“坊間都傳遍了,我今日還曾見到那薑姑娘和身邊的公子結伴而行,郎才女貌,般配至極……”
知府的話並未說完,雲無念陡然轉身朝外走去,背影都帶著薄怒。
他不懂,為何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與薑斐的關係,卻仍一遍遍地說她和旁的人更般配?
隻是,他的腳步在經過書肆時停了下來。
依稀記得,前幾日薑斐曾抱怨話本都看完了……
片刻後,雲無念從書肆出來,快步走回宅院,卻在到門口時身形一僵。
宅院裡傳來男子讀話本的清朗嗓音,還有女子低低的淺笑聲。
雲無念朝裡看去。
薑斐正坐在桌旁,手中添著二人的熱茶,容予坐在她身邊,低聲讀著話本。
分外美好。
雲無念怔怔望著。
從糕點到每日的飯食,再到話本,以往總是他為她備好一切。
如今,她不需要他了,她的身邊,有了旁人。
他隻是可以隨時被取代的那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