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斐的話很輕, 卻如濺入滾燙熱油中的一滴水珠,頃刻間炸裂開來,炸的人皮開肉綻。
雲訣的身軀早已僵滯, 立於原處怔怔望著眼前雙眸再無波瀾的女子。
她說,玩。
原來, 如今的這一切在她眼中,不過是在玩而已。
無念山的輪廓越發明顯, 宅院內開始彌漫著翻湧的晦暗的雲霧, 一切越發扭曲,儐相不知何時已經消散,滿院的紅綢化作天邊赤色的煙雲。
“仙尊,醒醒!”
“仙尊, 無念山上空有異象, 求您蘇醒。”
“仙尊, 幻境才是心魔。”
“仙尊,無念山需要您!”
“你我眾人合力將仙尊喚醒……”
“……”
四周的聲音越發嘈雜不堪,一聲聲如催命符在雲訣耳畔響起。
幻境。
心魔。
無念山需要他。
所以, 他連主動待在幻境的資格都沒有。
雲訣的眸逐漸變得暗紅, 眼中神色目無焦點,身上的紅裳簌簌飄動如火,他低低笑了一聲。
可轉瞬,他唇角的笑消失,麵無表情地看著薑斐,拉著她的手越發用力,而後一字一頓道:“夫妻對拜。”
話落,他微微後退半步,躬身拜下。
可薑斐始終站在那裡, 冷靜無情地望著他。
雲訣躬下的身軀微頓,很快如常,他直起身,手隔著虛空撫向她的臉頰。
薑斐仍平靜無波。
雲訣的手緩緩落在薑斐的眉心,食指指尖泛著一縷金光,注入她的意識之間,操縱著她的一切,看著她的神誌逐漸朦朧,他再次道:“斐斐,夫妻對拜。”
薑斐的眼神逐漸失了神采,如幻境中其餘所有死氣沉沉的傀儡一般,看著他,而後無意識地倒退半步,便要拜下。
卻在此時,一股由眾人一同釋放的雜亂卻強勁的靈氣朝他們襲來,一片光芒大盛。
薑斐眼中如傀儡般陰沉的目光一滯,繼而停了動作。
宅院飛快的扭曲、坍塌,周圍關於人界的一切急速地變幻著。
最終一切消失不見,又回到了無念山熟悉的場景。
雲訣早已徹底僵住,渾身冰涼,眼中的暗紅變為泛著陰翳的赤色,身上的墨發如焰火,瘋狂飛舞的發梢仿若燒著熊熊火焰。
隻差一點,便要拜堂了。
隻差一點。
雲訣猛地睜開雙眼,入目正看見無念山大大小小的弟子守在他身前不遠處,麵色滿是驚懼。
“仙尊!”見他醒來,眾人異口同聲喚著他。
雲訣垂眸,看著身上火紅的喜服重新化作一襲死氣沉沉的白衣,而後抬頭看向眾人。
是他們,打斷了那場喜宴。
是他們,讓他與薑斐未能拜下最後一拜。
雲訣的渾身泛起金赤色的光芒,裹挾著巨大的殺氣。
“仙尊!”眾人驚駭。
雲訣卻隻緩緩起身,身形飄於雲霧之上,低頭高高在上的睥睨著這些人。
都是這些人,擾了他。
底下眾人間已有人難以承受仙人龐大的淩厲,口中吐著鮮血。
幾個靈力較強的人忙俯身在地:“仙尊,是我們啊!”
雲訣卻恍若未聞,渾身殺氣更勝,一片哀嚎中,已有人暈了過去。
卻在此時,一聲低啞的女聲輕道:“薑姑娘醒了。”
雲訣周身的殺氣驟然凝結,透過人群逐漸讓出的通道,一眼便望見不遠處浮於雲霧中的薑斐。
她仍如此瘦削,渾身冰冷,生機薄弱。
與幻境中調侃笑喚他“小無念”的女子,那般不同。
雲訣緩緩飛到她麵前。
一旁,唐飛燕看著雲訣,許久自嘲一笑,轉身離開。
莫名的,在眾人守著師尊時,她在看著薑斐。
在她用薑姑娘來喚回師尊神誌時,她便已徹底認輸了。
薑斐緩緩睜開眼,察覺到身邊的混亂,眉心幾不可察地微揚。
如今雲訣的宮宇上空,陰雲籠罩,夾雜著赤光瘋狂翻湧著,澄淨的天如在無念山上開了一道漆黑的口子,如雪純白的雲霧也染了幾分陰沉。
本充沛的靈氣,添了諸多煞氣。
薑斐緩緩起身,一眼便看見正立在自己身側的雲訣,她卻隻掃了他一眼,便要繞過他離去。
雲訣卻幾乎立刻擋在她麵前。
薑斐抬眸:“仙尊修為高深,此刻應當早已從幻境中抽離了才對。”
雲訣眸微緊。
薑斐眼帶嘲諷:“仙尊莫不是還沒從幻境中走出來?”
雲訣如被戳中:“薑斐!”
“仙尊說過,你不是雲無念,”薑斐容色平靜,“仙尊的話,我謹記在心,小無念早已消失……”
她說著,伸手便要將袖口中的珠子拿出,卻在觸到空蕩蕩的袖口時一怔,而後驀地反應過來,抬頭緊盯著雲訣,“珠子呢?”
雲訣看著她本如古井般漆黑的眸,此刻難得有了幾分生氣,卻滿是憤恨地望著他。
雲訣怔愣,迎著她這樣的目光,隻唇動了動,卻道不出半句話。
薑斐收回目光,轉身小跑至一旁,慌亂地尋找著。
虛弱的身體幾次險些暈倒,手在靈草中翻找,手背被劃出一道道細小的血痕。
雲訣看著她慌亂的身影,渾身如被冰封,周身戾氣更重。
終在她再一次險些暈倒時,他猛地上前拉起她的手腕:“不用找了。”
“不用你管。”
“那枚珠子不過是殘留著雲無念一縷神誌的死物罷了!”雲訣的聲音陡然增大。
薑斐的手輕顫。
雲訣走到她眼前,俯身湊近到她眼前,殷切地抓著她的手:“薑斐,雲無念是我在人界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