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雲訣,抬頭直直望著她:“……斐斐。”他低聲喚著她。
薑斐垂首睥睨著他,雙眸無波,如他當初一般回應:“我非你口中的斐斐。”
語畢便要飛身而去。
“斐斐!”雲訣撐著已是強弩之末的身子站起身,朝她的方向奔去,“不要走……”
薑斐微微頓了頓。
雲訣咽下喉嚨中翻湧的血水:“或……帶我走……”
薑斐終於停下腳步,側首睨他一眼,良久道:“你也配?”
這一次,再未停留,飛升在無垠的雲霧之間。
雲訣僵立於遠處,看著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受重傷的身體在輕輕顫抖著,目光始終死氣沉沉地看著天上的雲霧。
隱隱中,他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她。
她離開了。
下刻他突然想到什麼,拖著殘破的身體朝宮宇飛去,走到宮宇的窗外,蹲跪在茂密的靈草間,不斷地尋找著什麼。
卻在嗅到靈草上彌漫的藥味時一頓,
這是靈藥的味道,他為薑斐送來的靈藥,她從未喝過。
從一開始,她便沒打算活著留在此處。
雲訣死死抿著唇,仍趴在地上尋找著,手背上被割出道道傷口,他仍無所覺。不知尋找了多久,雲訣的手頓住了,從泥土中摸出一枚煙紫色的珠子。
雲訣緊攥著那枚珠子,良久蜷縮在靈草之間,眼角一滴淚砸下。
她最後一句話是,柳安城的榆樹又綠了。
她仍記掛著雲無念吧。
是不是……他將自己徹底變成雲無念,她便會永遠記得他?
雲訣手上用力,珠子終在他手中攥碎,迸射處刺眼的光芒。
雲訣仍倒在草叢之間,看著那些刺眼的光芒紛紛沁入他的身體,他閉著眼,左頰,一朵赤色的雲紋胎記徐徐浮現……
……
數十年後。
三界交彙處。
以往繁華的千金樓,如今早已荒蕪,再無三界之人前來討要寶物,此處儼然成了一座死成。
千金樓內。
一襲鬆垮垮青衣的男子頹然的仰靠在座椅上,手中拿著一壇酒不斷朝口中灌著,可即便喝得再多,他的眼神始終沒有半點醉意,隻是一片死寂,沒有半分波瀾。
不知多久,容舒喝完了一壇酒,高聲道:“再送酒來!”
可是等了很久,始終沒能等到半點動靜。
容舒不耐地皺了皺眉,起身便朝後方的庭院走去,卻在經過藏寶的閣樓時腳步一頓。
停滯許久,容舒最終緩緩走進閣樓。
裡麵藏著的萬千珍寶早已被他扔了出去,他始終記得那日的“盛景”,無數三界之人拋棄了一切為人的體麵,在千金樓外瘋狂地搶奪著珍寶。
那一日,千金樓外血流成河,血腥味足足一月未散。
容舒諷笑地低笑一聲,走進最裡麵。
那處有兩個萬年玄冰盒,盒身澄淨,正幽幽泛著藍光。
容舒輕撫著其中一個冰盒,裡麵放著一顆栩栩如生的心,仍是鮮豔的紅色。
薑斐的心。
她當初剜下後,留給他的唯一一樣東西。
而另一個冰盒……
容舒伸手撫向自己的胸口,那裡空蕩蕩的。
很奇怪,他分明將自己的心剜了,卻仍像是能感覺到疼痛一樣,想到便會忍不住瑟縮。
容舒將兩個冰盒靠的近了些,仿佛他離著她也近了許多。
他輕笑一聲,極近歡愉。
“樓主。”閣樓外,守衛的聲音陡然傳來。
容舒斂起笑,轉身走出閣樓,守衛抱著一壇酒站在門口,見他上前,忙將酒遞上前去。
容舒接過酒便欲離開。
“樓主,”守衛遲疑了下,又道,“人界近日有了不小的動靜,似乎……一個凡人有飛升的跡象。”
容舒不甚在意,下瞬想到什麼,腳步逐漸頓住,最終諷笑一聲,起身離去。
……
遊方鎮。
因著當初無念山的那場仙魔大戰,遊方鎮也受到殃及,足足恢複了數十年,方才勉強有了往日的繁華。
可令眾人奇怪的是,在當年遊方鎮的百姓人人都向外逃難時,一個穿著紅衣、渾身被血染得暗紅的獨臂男子卻搬到了遊方鎮。
他沒有右臂,且像是被人齊齊切下的一般。聽聞是因著他曾用這隻手傷了自己所愛之人,所以在自儘未成後,親自砍了右臂。
他在遊方鎮並沒有居處,反而隻是住在遊方客棧的客房中,每日鮮少說話,即便有人問他,他也一字不發,仿佛天生的啞巴。
更多的時候,他去遊方鎮外的叢木中坐著,一坐便是一整日,等到螢火蟲飛來,方才離開。
時日長了,有好事之人詢問他是不是癡傻之人,他依舊不語。
可眾人分明已經默認了,隻說他是個傻子。
直到一次,那好事之人將他手中的銀簪搶了過去,那一日,所有人都看見,那好事之人的骨肉是如何一寸一寸化作一灘爛泥的。
從此以後,再無人敢招惹他。
如是,不知過了多少年。
無念山逐漸恢複以往的生機,連帶著遊方鎮也開始有了當年繁華的模樣。
這日,兩個仙修模樣的人到遊方鎮來采買些物件,口中小聲議論著什麼。
“聽說了嗎?人界近日竟有人有飛升之相,連師尊都沒能飛升呢!”
“你懂什麼?我聽說,那人界之人,曾經是師尊的師尊呢!”
“真的假的?那豈不是師祖?”
“什麼師祖,他早已不在無念山了,放著無念山大好的靈氣不要,偏要去人界修……”
“……”
那二人終漸行漸遠。
隻是與他們擦肩而過的滿身頹然的紅衣男子逐漸停了腳步,糙亂的長發擋住了眉眼。許久,他抬頭看向無念山的方向,好一會兒方才收回視線,繼續朝叢林走去。
他們都知道,她離開了。
且永不會回頭。
可是,他們都在用各自的手段,不相信著。
……
人界,柳安城。
正值寒冬時節。
“怪物啊!”
“可不是,臉上的胎記便是不祥之兆,老妖怪……”
“多少年了,竟還是這幅樣子,真該一把火燒了他!”
“可怕……”
周遭的人看著正提著竹篾的白衣男子竊竊私語著。
雲訣卻始終一言未發,仍安靜地回到山腳下的宅院。
他再次待了有近百年了吧,具體多少時日,他也記不大清了。因著樣貌未曾改變,早已被人認作可怕的怪物。
卻也無所謂。
雲訣走進宅院,寒冬臘月裡,周圍的樹木早已枯損,唯有這棵榆樹,始終綠意盎然。
他將竹篾中的糕點放在榆樹下的矮桌上,將話本放在搖椅上,轉身走進柴房做起飯來。
如同當初在幻境中經曆的一般。
用完晚食,他便去當初薑斐房間的軟榻休息。
一切,都如同她還在時的樣子。
隻是,今晚的雲訣卻無半分睡意。
他坐在軟榻上,定定看著頭頂的屋梁。
明日,便是他飛升曆劫之日。
他沒能悟道,更未能放下一切,他走了邪路,以血為契,方能在最短的時日內飛升。
而走這條路的代價便是,九百九十九層石階,九百九十九道雷劫,一步一叩首,誰也不知他的命將會丟在哪一層。
他會讓自己活下去,爬上最高的石階,活下去,看看上麵的天,然後,找到她。
配不上也好,不愛也罷,他都要死死地跟在她身邊。
這一夜,雲訣始終未眠。
第二日,雲訣去了山間,起初天上祥雲籠罩,而後陰雲包裹著雷電襲來。
雲訣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天上開了一道口子,天階從天而降。
他一步一叩首,到後來膝蓋滿是血跡。
一層一天雷,不過幾層便已血肉模糊。
可雲訣依舊往上跪著,爬著,到最後,渾身再無任何完好。
他卻隻拚著最後一口氣,爬了足有七日七夜,終於到了最後一層石階。
雲訣掙紮著爬了上去,霎時間陰雲消散,天光大亮,像極了薑斐消失的那日。
雲訣忍不住閉著眼睛,感受著天光照在臉上,他不為成仙,隻為找到她,禁錮她。
可當睜開雙眼,看著眼前的景象時,雲訣怔住了。
天上,什麼都沒有。
隻有一片白茫茫的雲。
與人界無二樣。
沒有亭台仙閣,沒有仙人,更沒有……薑斐。
有的,隻是他的這具仙不仙、魔不魔的身軀。
從未有仙境,不過隻是修成仙身罷了。
雲訣伸手觸碰著雲,看著它在自己的指尖消散,癱倒在石階上。
他始終參悟不透的道,三界一直沒有曆劫成功的仙……
一切似乎都隻是一片虛無。
這近百年的希冀,終化為虛有。
雲訣躺在石階上,良久輕笑一聲,轉頭看向石階下的人界。
他半眯雙眼,翻身墜下。
這一日,柳安城山腳下那個宅院裡的“怪物”消失了。
這一日,乾旱了一整年的柳安城下了一場大雨。
……
山洞中。
薑斐再睜眼,一眼便望見正躺在玄冰床上自己的身子。
紅顏豔如桃花,可惜終究不夠活靈活現,隻能稱作一副畫。
薑斐半眯雙眸,不知是否是錯覺,她總覺得,她的身子如今越發好看了。
薑斐隔空替自己攏了攏本就不淩亂的長發,而後方道:“係統。”
係統小聲嘀咕【這次山洞外怎的這般清靜?】
薑斐:“……靈幣應當快夠了吧?”
【係統:宿主上個世界任務完成優秀,辛豈賞金700萬靈幣,雲訣賞金800萬靈幣,容舒賞金500萬靈幣,共計2000萬靈幣,加上之前的5680萬靈幣,共計7680萬靈幣。因這個世界宿主表現優異,獎勵500萬靈幣。共計8180萬靈幣。】
薑斐笑開:“我最喜歡獎勵了。”
話音剛落,山洞外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係統喟歎,這大抵又是宿主的哪位怨侶,又是來找不痛快的。
卻還未等它歎完,薑斐笑了起來,眉眼半眯,由衷的歡愉。
【係統:宿主?】
它不解,但大受震撼。畢竟還沒見宿主對哪個怨侶好臉色的。
薑斐卻未曾理會它,快步走到山洞門口,而後蹲下身,隔著結界輕撫著貼上來的手掌大小的碧色細長身軀:“乖孩子,找到我費了不少時日吧?”
山洞外的碧色影子隻發出“絲絲”的聲響,似是一條碧色小蛇。
“待我養好身子再同你見麵。”薑斐又道。
小蛇委屈的“絲”了一聲。
“我不在的這段時日,可有人欺負你?”薑斐問。
小蛇僵了僵,隻依賴又委屈地蹭著她的掌心。
“看來被人欺負了,”薑斐挑眉,“放心,待我出去,定給你討回公道。”
係統默默望著她,她對自己都未曾這麼溫柔過【宿主,這是?】
薑斐笑了笑,拍了拍那小蛇的小腦袋,小蛇飛快消失在結界外:“我的坐騎。”
【係統:……那條小蛇?】
“嗯哼,”薑斐輕哼一聲,見它還欲再問,率先打斷它,“開始下個世界吧。”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我果然算錯了靈幣,所以還有一個世界~
下個世界是現代世界,我可能需要一兩天構思一下,所以明天會努力把之前欠的番外寫完(這個世界應該沒人想看番外了2333333)
下個世界預計人設(可能會變):眼瞎心盲病美人+心機綠茶男+不諳世事“癡傻兒”(也可能是現代世界裡的一個隻按照程序走、卻為原女主生了自主意識的AI(個人x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