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曦從沒想到, 有一天自己會有擺脫鎮定劑的可能。
肢體與器官被機械取代產生的嚴重排異,除了擁有超脫常人的力量外,隻有無窮無儘的痛苦和比常人更短的壽命。
他曾經親眼見過角鬥場一個擁有著機械四肢的人, 在戰力嚴重衰退後,失去了供那些貴族們逗樂的樂趣, 隻能蜷縮在角落裡,和機械連接的□□不斷潰膿腐爛, 整個人的軀體在停止呼吸後, 都在不受控地顫抖。
像是……早已獸化的人。
他曾以為那也終將是他的結局。
可是如今,這個實驗的成功,卻讓他看到了新的曙光。
他早已不是當初供人享樂、比獸都不如的“奴隸”,他可以想儘辦法延長自己的壽命, 隻是排異的劇痛無法解決。
現在, 實驗成功了, 他可以不用依靠鎮定劑,反而……可以像個真真正正的正常人。
除了肢體。
也正因此,顧曦隻在聽科研人員介紹了實驗的基本操作以及研究自己可能承受的風險後, 便躺在了試驗台上, 再沒有問其他事情。
很快,顧曦被麻醉過去,意識陷入一片虛白中。
他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曾經少年時的地獄般的日子,他已經很久沒回憶那些往事了。
在那裡,他被灌輸的觀念從來隻有弱肉強食,想要維持一個人的尊嚴,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喜歡爭鬥、喜歡鮮血、喜歡看低賤的人類被他們的“寵物”撕咬的無處可逃的樣子,然而他們會哈哈大笑,爽快地掏出一疊鈔票扔到角鬥場中。
儼然一個個紳士的屠夫。
他初到那裡時, 仍舊喜歡直挺挺的站立,直到那一頭比兩個他還要高大的獅子將他的手臂骨咬碎的時候,他終於倒下了。
手臂,是他第一個被鋸去的肢體,因為他輸了,證明他的手臂太弱。
那時,那個為他安裝金屬手臂的人平靜的對他說:後背挺得這麼直,你真以為換上這玩意兒,你還當個人啊?
這一句話,輕易地擊碎了他所有為人的驕傲。
活下去,才是這裡唯一的準則。
一條低賤的“奴隸”的命,死了也是低賤的,並不會因他站著還是跪著而又分毫詫異。
而隻要高貴,哪怕是獸,也可以讓那些人乖乖跪下。
粗糙的電鋸不斷的嘶鳴著,落在他的手臂上,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骨頭被生生鋸斷,血肉一片模糊。
可是,很奇怪,並不痛,反而帶著點點酥麻,像是被人輕輕撫慰著,驅散了夢裡的寒……
顧曦猛地睜開雙眼,眼中陰冷的像是剛從地獄中爬出來的一樣。
看見眼前熟悉的房間時,他逐漸回過神來,這是他的房間,而手臂……
顧曦微微垂眸,一隻女人的嬌小的手正蜷在他的掌心裡,另一手則在輕輕地撫摸著他手臂的金屬骨骼,動作很輕柔,和夢裡的酥麻一模一樣的感覺。
就像……有人在撓他的心臟一樣。
顧曦皺眉,指尖不覺動了下。
撫著他手臂的手一頓,薑斐僵了下,繼而立刻抬頭。
“你醒了?”聲音中滿是驚喜。
顧曦抬眸,一眼便望進一雙亮晶晶的眸光裡,那雙眼像是鑲了碎鑽一樣,在一片白的房間內,熠熠生輝。
他不覺避開了那樣的目光,低下頭看了眼她仍抓著自己的手。
薑斐不解地順著他的目光看來,下刻猛地反應過來,飛快將他的手鬆開:“抱歉,隻是剛剛你似乎夢見了不好的事情,手攥的很緊,手臂處被金屬抵的有些滲血,我不放心,便讓你捏著我的手……”
越說,她的聲音越低,最終低下頭去,耳朵通紅,再說不出什麼話了。
顧曦凝望著她的手,她手背本雪白的肌膚上,被他攥出了幾道血紅的印記,久久未能消散。
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薑斐手指蜷了蜷,將手背在了身後:“你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適?”
顧曦收回視線,下秒陡然想到什麼:“我睡了多久?”
薑斐:“兩天一夜。”
顧曦一怔,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手臂有沒有新增的針眼。
薑斐卻像是知道他在做什麼一樣,忙道:“這幾天一直沒有給你注射鎮定劑。”
顧曦身體定住。
他很清楚薑斐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這代表著自己真的拜托了鎮定劑,真的實現了對排異造成的疼痛沒有感覺了……
“怎麼樣?還會不會痛?”薑斐見他不語,再次追問,“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哪裡還在痛?千萬不要自己憋在心中……”
顧曦抬頭看向薑斐,滔滔不絕的話裡,滿藏著顯而易見的關切。
隻是,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這幾日沒見,她似乎瘦了些,臉色蒼白,人也虛弱了不少。
“不痛。”他突然開口。
“你放心,一定會找到讓你不再痛苦的辦法……”薑斐還在說著什麼,下秒反應過來,“你說什麼?”
顧曦抿了抿唇,再沒有說話。
薑斐卻笑了起來:“我聽見了,你說不痛對不對?”
顧曦凝望著她的笑,就像前幾日因他一句“沒感覺”就一次不出現的人不是她一樣,思及此,顧曦冷淡垂眸:“嗯……”
話沒說完,顧曦眼前一暗,薑斐上前猛地衝上前抱住了他。
一個大大的擁抱。
顧曦為了避免倒下,手下意識地撐住了她的腰身,卻在一瞬間頓住。
她果然瘦了很多。
“太好了,”薑斐的呢喃聲傳來,“太好了……”
不知多久,門外傳來腳步聲。
薑斐反應過來,飛快放開顧曦,低著頭站在一旁。
下秒,敲門聲果然響起,科研人員在例行察看,等到好一番檢查儀器數據後,隻讓他這幾日好好注意休息,紛紛離去。
薑斐仍站在原地,看見那些人離開後,方才低聲道:“這幾天你要好好休息。”
顧曦看了眼自己的指尖,莫名還能想起剛剛擁著她腰身的感覺,隻是聽見動靜就飛快鬆開他,倒像是他見不得人一樣,他皺了皺眉:“嗯。”
“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薑斐默了默,像是鼓足了勇氣開口。
顧曦看向她。
“過幾天你能陪我出去一趟嗎?我保證不離開你的視線,隻是……我想去做一件事。”薑斐說著低下頭。
“什麼事?”顧曦反問。
薑斐抿了抿唇,飛快看了一眼他:“到時你就知道了。”
顧曦望著她的神情,也許是實驗成功後心中歡喜,沉默好一會兒後,點點頭應了下來。
薑斐眼睛一亮,上前拉了拉他的手,鄭重地握了握:“謝謝你,顧曦!”
顧曦好感度:25.
……
薑斐自然不是真的要和顧曦一同出去。
事實上,原劇情中,季微和林染在訂婚前夕曾鬨過一次矛盾,矛盾中,林染失口說出“顧曦就對我很好”這樣的話,並轉身離家出走。
顧曦得知後,自然找到了林染,可惜,他對林染,起源於他那如古井一樣死寂的生命中唯一的一點占有欲,所以他要的是林染心甘情願回到自己身邊,而林染那時對他的欺騙依舊難以介懷,最終她還是選擇了季微。
巧合的是,這一天,也是顧曦將原主從貧民窟接出來整整兩年的日子。
兩年的利用。
這日。
薑斐一早便穿好了衣裙,隻拿了一個精致的盒子,沒有化妝。
一來原主天生麗質,雖然臉色蒼白了些,不過賣起可憐更讓人憐惜;二來,沒有必要,畢竟,顧曦不會留下。
事情果然如此。
薑斐和顧曦二人方才走出顧氏大門,門口便停下一輛黑色轎車,穿著一襲黑色西裝的男人走到顧曦耳邊,小聲說了什麼,顧曦臉色一變。
薑斐神色如常地站在一旁,雖然聽不見,不過想也知道,說的應該是林染和季微爭執離家出走的事。
看著顧曦薄唇緊抿著,薑斐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上前:“顧曦?”
顧曦飛快如常,看了她一眼:“今天恐怕無法出去了,我還有事。”
話落,他沒有半點遲疑,轉身便要離去。
“我等你。”薑斐幾乎立刻道。
顧曦腳步頓了下,最終沒有答應也沒有回絕,飛快離開。
跟在二人身後的工作人員可憐地看了眼滿是失落的薑斐一眼,忙小跑著上前,撐著雨傘跟在顧曦身後。
薑斐眼神倉皇地看著顧曦的車徹底消失在一片陰雨裡,許久才緩緩往回走。
了解內情的人紛紛對她投來歎息的目光,畢竟,薑小姐對顧先生付出的何止一點,可即便這樣,顧先生依舊離開的毫不猶豫。
如今看薑小姐臉色蒼白的樣子,大概是真的被傷了心了。
而身為當事人的薑斐,則在回到自己所在樓層後便懶得再偽裝,直接懶散地倒在沙發上,賞著窗外的風景。
……
林玖今天被安排了一樁任務,處理掉一個帶著部分研究資料逃離顧氏的一個科研人員。
科研人員逃去了季家大樓的科研室,暗中處理完後,他見到了林染從大樓裡跑出來,神情看起來格外傷心。
薑斐說,他對林染的感情,就叫喜歡。
可是林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追上去的心思,隻有滿心疲憊。
這就是喜歡嗎?
人類的喜歡是如此沉重而壓迫嗎?
他最終返回了顧氏,可剛進顧氏大樓,聽見的便是“薑斐被顧先生拋下了”的傳聞,怔了好一會兒,才想要繼續回到實驗室,處理仿生皮膚上留下的多餘的指紋痕跡。
薑斐說過,要他不要繼續跟著她了。
她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