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斐回到了季家。
她和季微的婚期, 也定在了三個月後的某一日。
三個月,足以發生許多事情了。
比如,顧家對季家出手了, 打的季家一個措手不及,後麵兩家更是發生了不少利益衝突, 比如聽說顧家在不顧一切的截斷著季家的一切生意往來,再比如, 龐大的兩大家族在這場看不見的硝煙戰爭中, 損失極大,進而惹得大都市的上層的人蠢蠢欲動,恨不得取而代之。
當然,這一切和薑斐是沒有什麼關係的。
初次聽見這些傳聞的時候, 她也隻是挑眉笑了笑, 後來便再也沒有什麼反應了, 甚至時間長了,若還有人在她麵前說這些,她隻會覺得厭煩。
利益財團的爭鬥, 聽起來就無趣, 還不如窗外的全息影像締造的虛假美景好看。
季微為她打造的環境很好,不同於其他冷白色的房間那樣乏味,暈黃的燈光和有溫度的裝潢,倒像極了那間鐵皮屋,但是豪華版的。
平日裡即便有事,季微也總會早早回來,一日三餐陪著她用,若是得閒,更會親自做餐食。
就像曾經他們在那間鐵皮屋一樣。
薑斐享受的心安理得。
季微最愛的, 還是與她一同賞星空。
即便星空是假的。
他說,他始終記得有一晚,他雙眼什麼都看不見地坐在鐵皮屋的沙發上,她懶懶地躺在他身邊,為他描述著星空的美景。
即便薑斐告訴他,那些都是假的,他也隻是笑笑,輕輕地牽過她的手:“假的也好。”
後來,季微便開始忙碌起來。
薑斐很清楚,是顧曦出手了。
季微眼中的疲憊開始沉重起來,身上的銳氣消減了不少,反倒是為那張精致的臉添了幾分穩重。
這些微妙的變化,薑斐看在眼中,也隻覺得一個人的蛻變還真是奇妙,自然,美人才是奇妙,其他的……她不會注意。
後來,即便季微在刻意的隱藏著這些消息,薑斐還是從那些密密麻麻的新聞上看到了,顧家和季家損失不小的消息。
直到臨近結婚的前幾天,薑斐出了一次門,買了好些名貴的衣服首飾,以做婚禮那天用。
她在商場碰見了顧曦。
他的臉色看起來比季微好不到哪裡去,蒼白如紙,本就冷峻的臉,越發像一尊石膏雕像了。
二人沒有說話,薑斐隻是迎著顧曦陰鷙的目光施施然離開了。
顧曦抬了抬手,卻也隻碰到她離開時揚起的輕風。
而這一天傍晚,季微一改忙碌,突然便早早回來了。
薑斐什麼也沒有問,他便什麼都沒說,隻是一如既往地賞著星空。
這段時間,他鮮少有出格的舉動,他在等,等著薑斐像以前一樣,願意主動靠近他。
獨獨這晚,臨休息前,季微擁住了薑斐,將她用力地扣進懷中,低聲道:“我不想放手,薑斐。”
他可以將一切都擋在外麵,可若是裡麵的她要離開,他就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
“你不會離開的,是嗎?”季微像是要拚命地求證一樣,手上的力氣越發的重,恨不得將他擁入自己的骨血中。
他總覺得,她會消失,越臨近婚期,他的感覺便越發強烈。
尤其今天,她碰見了顧曦。
薑斐的回應,隻是懶懶地拍了拍他的後背:“當然。”不是。
不過是顧曦那兒還有她的一丁點好感度罷了。
……
婚期這天,大都市的天氣竟然罕有地放晴了。
婚禮是在室外進行的。
一座古現代的城堡,一片草坪,幾架全息攝像機。
富麗堂皇的排場,豪華至極。
賓客並不多,悠揚的鋼琴曲彌漫在整個場地。
數以千計的白鴿放飛後,婚禮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這不是薑斐第一次穿婚紗,穿起來自然駕輕就熟,伴著結婚進行曲緩緩走向季微。
季微也在看著她,心臟像是要跳出胸口,無數的喜悅與莫名的惶恐擠壓在他的體內,惹得他眼眶微紅。
直到她走上前來,將自己的手遞到他的手中,他高高提起的心才終於放下些許。
無人聽見的地方,他低聲道:“我會永遠對你好的。”
他不知道薑斐有沒有聽見,隻是,他看見她輕輕笑了下,笑容格外嬌媚,卻讓人覺得遙遠。
季微牽著她的手的力道不覺大了些。
二人走到城堡前的禮台,聽著司儀在宣讀著誓言,季微鄭重的應下“我願意”,也是在薑斐啟唇的時候,婚禮的出口處一陣騷亂。
不多不少,時間剛剛好。
打擾的很刻意。
季微緊繃的身軀一顫,幾乎瞬間看向薑斐。
薑斐卻很平靜,像是早就預料到這一幕一樣,轉頭看去。
婚禮出口,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抬著一個罩著白紗的物件走了過來,放在禮台下:“薑小姐,這是顧先生送您的禮物。”
男人說完,將白紗掀落。
顧曦送來的,是一架鋼琴。
那架他曾放在琴房中獨自彈奏的鋼琴。
漆黑如玉的琴麵,在光下折射著刺眼的光芒。
薑斐半眯雙眸,下秒準確地朝不遠處望去。
草坪的儘頭,一處山坡上,一個人安靜地站在那裡,依舊穿著筆挺的西裝,不同的是,以往整齊的領帶,變成了領結。
像極了……婚服。
季微慌亂地抓著薑斐的手,生怕她反悔一般。
薑斐默了默,看向台下的男人:“你告訴他……”
她說著,抬頭重新看向顧曦,“就送到這裡吧。”
話落,她轉過身,看著季微。
不遠處。
顧曦站在光下,看著前方刺眼的婚禮。
特意換了與她相配的衣服,她隻隨意看了一眼。
鋼琴。
他和薑斐的三個吻,都與鋼琴有關。
他們一切的曖昧與美好,他送給了她。
她似乎說了什麼,他聽不清楚,可是,他卻知道,他是不喜歡她的那句話的,因為她說完後,便轉移了目光,笑著和季微說著話。
送鋼琴的人回來了,小心翼翼地道:“顧先生,薑小姐說……”
顧曦沒有說話。
那人繼續道:“薑小姐說,‘就送到這裡吧’。”
顧曦的身軀一顫。
他很清楚,她說的不是鋼琴,而是他。
她以為,他是來送她嫁人的嗎?
顧曦諷笑一聲,目光死死地盯著遠處的一對璧影,手輕撫著手腕上的金屬骨骼,就像薑斐曾千萬次撫摸的那般。
當司儀再一次詢問薑斐“你願意嗎”時,當穿著聖潔婚紗的薑斐輕輕點頭說“我願意”時,顧曦清楚地聽見自己腦海中緊繃的一根弦徹底崩斷。
他緩緩轉身,走向身後不遠處的轎車,再回來時,手中隨意把玩著一把□□。
曾經,在角鬥場,失控的野獸會被射殺,自然不是為了保護他這樣的人,而是怕驚到那些貴族們。
可後來,當那些人發現,失控的野獸更凶猛時,他們的樂趣便越發放縱了。
他們會故意射中野獸的非致命處以刺激它的獸性,看著無數他這樣的人,被撕咬,被摔打。
他是從那樣的環境中走出來的。
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善茬兒,他的手上沾滿了血,如今不介意再多沾一點兒。
顧曦看著禮台,看著正要親吻的新娘與新郎,心中湧現出無數的戾氣。
“殺了他吧,殺了他吧!”
一個聲音在他的腦海不斷地蠱惑著。
殺了他,薑斐就隻屬於他一個人了。
顧曦緩緩舉起□□,對準季微的心臟,可下秒,在看見薑斐唇角的笑時一頓,竭力克製著心裡洶湧的獸性,□□最終緩緩移向季微的肩頭。
殺了季微,薑斐會怕他,恨他。
他不想要這些。
傷了他,就沒有這場婚禮了。
□□如子彈一般,飛速而無聲地射出。
顧曦平靜地將□□扔到一旁,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成果”。
可下秒,他猛地睜大雙眸,惶恐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小心!”女人的驚呼傳來。
而後,嬌弱的新娘用力將新郎推到一旁,而那隻本該射向新郎肩頭的□□,像是被生生變了方向,刺入新娘的胸口。
一切都變得死寂,頭頂的陽光不知何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陰沉的黑雲。
鮮紅的血飛快地在新娘的婚紗上氤氳開來,胸口一片赤紅。
季微怔怔站在原地,人像是徹底呆住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蹲下,將女人擁入自己懷中:“斐斐……”他的聲音在觸到她婚紗上的黏膩血跡時一頓,繼而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斐斐,斐斐……”不斷地重複著。
她為什麼要護他?
又是這樣!總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保護他。
可是……她其實根本不用這樣啊。
他不想要她的保護……
台下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顧曦眼眶赤紅地朝這邊跑來,身形不複以往的冷峻從容,臉上的表情像是裂了縫隙,倉惶驚駭。
季家的保鏢圍在他的四周,不讓他靠近半步。
薑斐靠在季微懷中,在心中誇獎係統的準頭後,緩緩轉頭,卻是看向顧曦,低聲道:“顧曦……”
季微擁著她的手一顫。
她叫的,是顧曦的名字,即便此刻,她在他的懷中。
她眼中的眷戀,也是給顧曦的。
從他自以為是地將她的記憶換回來時,她對他的一切感情,就已經消散無蹤了。
如果當初沒有換,如果他那時對她好一點,再好一點……會不會……
指尖陡然一陣溫熱。
季微手指一顫,薑斐唇角流出的血,染紅了他的手。她的溫度,卻在一點點地消失。
顧曦渾身狼狽地衝破了保鏢的桎梏,衝了上來,將薑斐搶了過去。
季微倒在了一旁,他沒有動,隻是看著薑斐。
她……應該是想要顧曦的吧?
“薑斐,薑斐,你會沒事的……”顧曦的聲音顫抖著。
季微定定看著他,前不久還在威脅著他取消婚禮的顧氏掌權人,現在卻像個失魂落魄的流浪人,小心翼翼地摟著懷中的女人。
“薑斐……”顧曦仍在不斷喚著她。
薑斐緩緩抬眸,看著眼前的男人,彎著眉眼笑了笑,眼角的淚卻隨之落下:“顧曦,我好冷啊……”
顧曦的手顫抖著,慌亂地脫下西裝,披在她的身上:“不冷了,不冷了……”他一遍遍地說著,卻在看見她胸口的血跡時,再次撕開襯衫的袖口,用力護在她的胸口上,像是要將流血的傷口堵住一般,“薑斐,我們回家好不好……你說過,要我不再孤零零的,對不起,對不起,我帶你回去……”
他的話說到後來,隻剩混亂。
而下秒,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薑斐吃力地扯開了他的手,拿起他手中破碎的襯衫袖口的布條,蓋在了他的手臂上。
顧曦愣住,低頭看向手臂。
——她蓋住的,正是自己金屬骨骼的方向。
那一瞬,顧曦像傻子一樣愣住。
即便是這個時候,她仍在維護著他的尊嚴。
可他,卻做儘了傷害她的事。
“薑斐……沒關係的……”顧曦溫柔道著,“沒關係的……”
頭頂的全息相機精準地捕捉著他裸露在外的金屬骨骼,那些他曾經不願讓任何人看見的秘密,那些他自以為是的自尊,如今無巨細地落入所有人眼中。
“顧曦,”薑斐打斷了他,斷斷續續道,“之前,訂婚宴上,你問過我一句話……你問我,‘有沒有話要對你說’……”
“再問我一遍好不好?”薑斐呢喃著,眼神逐漸渙散。
顧曦的身軀顫抖,喉結滾動著,良久沙啞道:“你有沒有話……對我說?”
薑斐虛弱地笑了起來:“……我想說……當初,為你的實驗做試驗品的人是我……”
“看在幫了你的……份上……你可不可以……不要用我交換林小姐……”
顧曦僵住,凝在眼中的淚倏地落了下來,落在她的臉頰。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她什麼都知道。
“好。”顧曦用力地點頭,“不換,薑斐,不換。”
薑斐的手,緩緩抬起,撫摸著他的臉頰,目光看了眼他頭頂的好感度:“真好。”
她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