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歡這突如其來的狀況, 將幾位見多識廣的太醫也搞得暈頭轉向摸不著頭腦,原先估計淤血消散至少得三到四個月,可這才不到兩月的時間, 就莫名其妙的能瞧見東西了。
稀罕之餘, 又是更多的不解疑惑。
建章宮裡,沉香四溢, 地龍燒得極旺, 窗外邊儼然是寒冬臘月, 飄著漫漫揚揚的雪絮,屋裡卻如暖如初春,萬物伊始。
元歡睜著眼,目光專注地望著那撫著灰白胡須思忖不語的老太醫,最後免不得問:“我這問題十分嚴重嗎?”
那太醫實則也是頭一回遇到這樣棘手的病症,按理說這失明與失憶皆是因腦後淤血而起,現在淤血未徹底消去, 眼睛能瞧見東西了,記憶卻遲遲回不來。
這是個什麼道理?
“公主不必憂心, 這眼睛恢複了是好事兒,證明腦後的淤血正在漸漸消散, 另外除了每日保持心情暢快外,臣開的方子還是要照常熬煮,過不了多久,便能徹底恢複如初。”
最後,那太醫院院首如是寬慰, 又細細問了元歡一些問題,這才提著藥箱踱入瑟瑟寒風中。
元歡倒不在意那麼多,她現在滿心滿眼惦念著的都是幾日後的徐州之行,這時候眼睛恢複,簡直是上天送來的意外之喜。
能出宮,能瞧見異於京都的壯麗景象,能感受一年中最熱鬨場景,甚至親自參與其中,身邊陪著的又是輕易就能叫她歡喜莫名的人,此般情景,光是想想,便覺得如在做夢一般。
嚴褚來的時候,風雪已經停了。
殿外幾竿翠竹竹葉青黃斑駁,上邊覆了一層雪,經風一吹雨一淋,便又結上了冰,葉片下垂著一溜的冰棱子,琉璃一般晶瑩剔透。
珠簾掀起又落下,清脆的一聲響動裡,元盛正要替嚴褚解下那件盤金鑲銀雀金裘,手才剛放上去,就聽到清軟女聲緩然逼近。
“我來吧。”
元盛顧不上訝異,隻與在殿裡伺候的其他人對視一眼,隨後極有眼力見地退了下去。
男人身上尚帶著外邊的風雪寒氣,自身又緊繃著一張臉,便是越發的清貴疏離,元歡卻半分也不畏懼,她的目光極清澈,又蘊著軟軟的笑,哪怕夢裡見了他千百回,此刻見了,卻像是人生頭一遭。
有些緊張,又有些憋不住想笑。
他比夢中所見還要俊朗。
嚴褚的目光落在她巧笑嫣兮的小臉上,從眉眼到下顎,想從她的表情中窺見她內心所思所想,可最終,還是頓在了她唇畔溫軟笑容上,心驀地一痛。
太醫已與他稟報過她的情況。
可照他所想,她既然眼睛都好了,記憶不可能一點也沒蘇醒,哪怕隻是一點點,她又該以什麼麵目什麼表情麵對他呢。
她這個人,最是要麵子的。
所以饒是她每日夜裡蹭著磨著窩在他懷中,嬌音軟語糯聲糯氣地撒嬌,他做得最多的便是及時扼住她的手腕,說些話嚇唬著叫她閉上眼歇息。自己一夜夜忍得輾轉難眠,在她一回回蹭上來時咬碎了牙,心裡暗念再也不這般縱著她,哪怕他在禦書房將就也比這樣的煎熬來得好許多。
可到了第二日用完晚膳,她拽著他的衣袖一下下地扯,神情委屈,再不濟就顫著聲說句害怕,他便又無計可施了,再如何冷著臉告誡自己,也會捏捏她的臉告訴她彆怕。
能怎麼辦呢?
她都送到跟前了,他也仍是束手束腳,不敢妄動分毫,一絲辦法也沒有。
元歡身子嬌小,就這樣跟他麵對麵站著,也才堪堪到他胸口的位置,清冽的竹香繚繞在鼻尖,她踮著腳,突然像喝醉了酒一般紅了臉頰,手指尖的溫度冰冰涼涼,動作生澀又可愛,等她將嚴褚身上披著的裘衣解下,光潔的額心都布上了一層細汗。
許是地龍燒得過旺,她突然覺著唇舌發乾,身子軟綿綿的提不起氣力。
殿裡陷入了死一般寂靜,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嚴褚目光深邃,如同潑了墨的濃黑,元歡偷偷瞥了他幾眼,最先招架不住,便低垂著眸捏了捏他大拇指上的扳戒,似嗔非嗔地問:“皇上怎麼不說話?”
她這話一說出口,嚴褚心底的大石便轟然落地,他溺寵地揉了揉她烏黑柔順的發,出口的聲音極啞:“能瞧見東西了?”
元歡沒有回答,兩汪杏花眸笑成了彎月,她突然踮起腳,將自個那張怯生生嬌俏俏的桃花麵送到他的跟前,馥鬱的玉蘭香四散,嚴褚瞳孔一縮,尚來不及反應,便被她捧了臉細細端詳。
嚴褚自出生到現在,從未被人如此對待過,然他們此刻呼吸交/纏,她手腕上帶著的珊瑚手釧紅得似血,點點蹭在他的下顎骨上,驚起一串冰涼的酥麻。
他那聲即將出口的胡鬨便這般銷聲匿跡,被灌了啞藥似的半個字也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