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第二日早上起來,元歡眼尾處飛著一抹紅,又像是著了涼,嗓子生疼,清茶用熱手帕替她敷眼角,恰巧高薇和虞葶過來,她們住的地方雖然清淨,但一到夜裡,溫度降得快,準備的被褥不夠暖和,都有些著涼的跡象。
桃夏帶著幾個小丫鬟下去熬薑湯怯寒。
時間一晃到了傍晚,太陽從西而落,晚霞染紅了小半邊天,絢麗的橘色尾巴橫亙在天的那側,元歡安安靜靜坐在銅鏡前,看著清茶在自己兩條細長的眉上施以黛色。
“姑娘,想穿哪件衣裳?”
元歡為自己點上口脂,聞言手中動作一頓,旋即輕聲開口:“那件粉霞孔雀紋的吧,我記著來時收拾了一件。”
有是有一件,但元歡從未穿過。她性子淡,尋常姑娘喜歡的花花紫紫她都不中意,又因生得極好,穿什麼都能襯出韻味來,因此都由著她自己選。
待穿戴整齊,高薇和虞葶也尋過來了,兩人瞧著元歡,竟似頭一回看見一樣,虞葶看著隻是笑,高薇卻湊到元歡耳邊,小聲道:“二姐姐放心,今日你這一身,就是天上的神仙也得被比下去。”
元歡點了點她的額,輕斥:“瞎說些什麼。”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高忻派來的小廝已在門外候著,等三人都收拾好了,才在前麵為她們引路,一邊走一邊介紹:“大人說姑娘們的院子要清淨些,人少些,免得和園裡的男客衝撞了,所以才給安排了這邊,從這到丹陽宮有段距離,奴才帶姑娘們走小道,正好能趕上。”
等到了丹陽宮附近,元歡正要和虞葶高薇一同走殿中,卻見高忻身邊的魏州走到身邊,畢恭畢敬道:“姑娘,大人請您往亭裡坐一坐。”
元歡訝然。
借著夜色遮掩,她跟在魏州身後,一路走到了假山瀑布上的涼亭裡,白日陽光傾瀉,尚不覺得如何,一到了夜裡,便格外的冷些,元歡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涼亭裡無人。
高處往往能看到更多的風景,元歡在亭子裡轉了一圈,就明白了高忻想讓她看些什麼。
斜下方的矮亭裡,男人高大的身影她一眼就能辨認出來,他的對麵,女子身著湘妃色羅裙,饒是無法看清麵容,她也能想象到,她一邊用著何等溫柔的語氣,一邊踮腳替嚴褚整理衣裳。
像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嚴褚側首望來,目光如刃,元歡竟不敢直麵他一般,將身子望柱子後藏了藏。
——可沒能藏住。
沒過多久,便有紛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元歡咬著下唇,也不敢抬頭看他一眼,隻衝著他盈盈下拜,“皇上金安,沅嬪娘娘安。”
元盛杵在邊上,有些無奈地提醒一句,“姑娘,沅嬪娘娘沒來。”
元歡晃神,險些咬到自己舌尖。
“起吧。”
玉蘭香在黑暗中肆意橫長,嚴褚看著半蹲著身的小姑娘,竟下意識的生出一種許多年未見的錯覺。
直到她抬起頭,終於敢直視自己的時候,嚴褚眸光陡暗,臉色一沉再沉。
她唇上是嬌豔欲滴的紅,眉間一朵粉白千嬌百媚,澄澈的秋水眸裡沉著紛紜霧靄,這一切無不在告訴他,她離了皇宮,離了他,如魚得水,困在局中無法自拔彌足深陷的隻有他,也從來都是他。
“躲在這裡做什麼?”黑燈瞎火的,身邊連點燈的人也沒帶,假山嶙峋怪石多,一旦磕著碰著,就是傷筋動骨。
“哥哥有事出去了一會,近邊隻有這個亭子顯眼些,所以上來坐著等候。”她的聲音有些小,糅雜在風裡,不仔細聽便隻能聽到破碎的字眼。
“早些進殿,朕不想晚宴還未開始就鬨得出動禁軍找人。”
他這話可謂是毫不留情,元歡仿佛在這一刻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們之間,真的是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這一回,他是真的不會再管自己了。
嚴褚眉頭皺成一個“川”字,見她還是不為所動地站在涼亭裡吹冷風,單薄的身板就像是紙片人,下一刻就要被吹走一樣,聲音不受控製更冷幾分:“去叫高忻過來。”
元歡搖了搖頭,有些艱難地咽了咽唾沫,問:“沅嬪娘娘怎麼沒來?”
她的語氣太過鎮定冷靜,以至於十分像一種另類的嘲諷,嚴褚眉心狠狠跳了兩下,“她畏冷,身子弱。”
元歡眼中亮光慢慢熄滅,她僵著身子,問了最後一句,“皇上很喜歡娘娘吧?”
有人也曾問過類似的問題。
“皇上很喜歡九公主吧?”
那個時候,嚴褚是怎麼回答的呢,元歡發現,哪怕時隔三年,哪怕她那個時候對他既厭惡又並不上心,但那個答案,她卻一直記在了心裡。
那時候,他伸手揉亂了她的發,又是無奈又是寵溺地笑:所有人都知道朕喜歡什麼,就你裝著聽不懂。
嚴褚大半個身子已經踏出了亭子,聽了這話,像是忍無可忍地輕笑了一聲。
“總會喜歡的。”
說罷,再不停留,但元盛卻仍守在亭子裡,直到高忻匆匆趕來,才默默退了下去。
高忻一見元歡的樣子,心就揪得疼,他有些笨拙地哄小孩一樣地哄:“沒事啊,都過去了。”
是的,都過去了。
可她已經從過去裡抽不開身了。
唐延是跟高忻一起過來的,此刻倚在柱子旁,懶懶地接話:“快走吧,晚宴快開始了。”
斷了這個念想才好,以後,還有他在。
他喜歡她的時候,嚴褚還在漠北吹風呢,從羸弱無力到獨當一麵,他的所有努力,都將在今夜,得到回報。
還是快些進丹陽宮吧。
他已經有些,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