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內, 新入宮的六名妃嬪站在殿中,對著高坐上首的皇後行著大禮。
“嬪妾等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上首的皇後含笑看著這些新人受了這一禮, 隨即點點頭,:“都起來吧。”
“是,多謝皇後娘娘。”
像這遭新人入宮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這次, 甚至連身份格外特殊的張月娥, 眾人都是匆匆一掃而過。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張月娥身後的人影。
難怪......
榮妃緊緊的盯著陳琇,這宮中的美人來來回回的多了,可不管是明豔嬌媚, 還是溫婉動人, 每一個都是笑臉。
唯獨眼前的人恰似山風明月, 帶著清風未講述完的故事。
她不笑,卻是生就這般清冷, 沒有苦相,哀而不傷, 我見猶憐。
看著陳琇,榮妃忍不住就在心頭止不住的惋惜起來。
這樣清冷動人,叫人過目難忘的姑娘, 和六皇子那般意氣風發,灼灼曜目的少年郎多般配啊。
他們可以一同去月下散步,騎馬, 讀書......
花前月下, 情投意合,總好過被強納入宮中,陪在一個冷漠無情的帝王身邊。
分坐兩側的賢妃和麗妃,自陳琇入殿後, 沉默又長久的注視了她一刻後就一言不發的移開了目光。
隨即兩人對視一眼,什麼也沒說,也輕飄飄的錯開了眼神。
宮裡麵的消息就沒有能藏住的。
兩個皇子搶一個女人,結果......這個女人進宮了。
這樣沾著豔色的消息是世人最喜愛說上幾句的。
也虧得陳琇之前一直老實縮在陳府,而爭執剛起的時候,在更難聽的話出來之前她就入了宮。
而對賢妃和麗妃來說,挑挑揀揀的兒媳突然成了同在宮中的妃嬪。
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儘管六皇子什麼都沒說,可麗妃在陳府接旨的那一日,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的兒子被逼著遠走邊關,要豁上命去麵對數不清的明槍暗箭。
儘管走之前六皇子隻說是自己的意思,可麗妃心頭很難不對陳琇存有芥蒂。
父子相爭,當真是紅顏禍水。
麗妃現在隻希望最好萬歲爺是真如流言中的十分不喜陳琇,選人就宮就是為了避免皇子爭執,讓這事能儘快翻篇。
而賢妃勉強撐著她溫婉的臉色。
這些日子她翻來覆去的懊惱,隻恨那日沒有讓趙永靖直接納人入府,亦或是一杯毒酒賜死這個賤婢。
他兒子想給她一個體麵的前程,可不是體麵嗎?
都體麵到這宮裡來了。
六皇子他自幼便好舞刀弄槍,麗妃的母家又靠軍功起家。
六皇子在朝中根基不深,去了邊關又能得到幫襯,所以可以瀟灑的一走了之。
可她的靖兒呢?
半生的根基都在這京中、都在這朝中,哪裡就直接能脫身而去的?
更要命的是,賢妃怕慶元帝心裡也記掛著這一茬。
陳琇,陳琇......賢妃隻恨不能過兩日就聽到她香消玉殞的消息。
“喲,這是怎麼了,這半天的功夫竟一句話都沒有?”
汪貴妃笑著將手裡的茶杯放下,:“你們快收收眼神,沒地嚇著咱們這些剛入宮的妹妹。”
齊婕妤隨即笑著接過了話,:“娘娘勿怪,這宮裡難得來個如此叫人過目難忘的美人,嬪妾可不得多看幾眼。”
齊婕妤對麵斜上方的楚昭儀看了一眼在繡墩上怔怔然出神的常如婧。
忽的也笑著開了口,:“之前聖上‘禮聘’了常嬪入宮,妾身還說呢,到底是常府的風水好,養出了常嬪這樣的佳人。”
“可如今再看,卻是陳府的風水更好呢,竟有個陳美人這般悅秀蘭心的的美人。”
楚昭儀的目光開始在常如婧和陳琇的身上流連。
隨即她掩唇輕笑,:“還彆說,這猛然一瞧,常嬪和陳美人竟有幾分相似呢,都是這般獨特的氣質。”
她搖著頭,感慨,:“果然,這些新鮮的如花般美人都是相似的。”
“不像嬪妾,如今也隻有看看她們飽眼福的份。”
常如婧注視著陳琇。
因著常如婧身體的原因,常府從沒想過將她送入宮中。
可那日高公公親自登門看了常老夫人,又讚了幾句常如婧寺內祈福的孝心。
聖上有意,常府的人隻得送了人入宮。
老實說,因著身體的原因,常如婧大多時候都在府內靜養,也沒定親。
她入宮後,麵對皇帝說不害怕不畏懼是不可能的。
可慶元帝在她麵前刻意收斂了極具壓迫性的氣勢。
他總是很溫柔,無論政務多忙,卻都能特意抽空陪她,認真聽她說話。
無論她說起什麼,慶元帝都能接上,又哄她開心,又關心她的身體,又讓太醫專門負責她的脈案......
這樣美好的時光,直到選秀來臨,戛然而止。
此刻看著陳琇,常如婧不知不覺眼淚就浸滿了淚眶。
見楚昭儀的話說完,陳美人依舊神色清冷的站在那不說話。
而常嬪沉默片刻後,卻輕輕的捂著心口,這一幕看的殿內的人都緊張了起來。
哪怕她們當真是想挑起事端,可沒想著讓常嬪當真犯病出事。
畢竟這可是聖上‘禮聘’入宮,破格晉封的人啊。
皇後原本含笑的神色頃刻間就嚴肅了起來,她關切的問道,:“常嬪,你可是身子有哪裡不適?”
常如婧剛要起身回話,皇後連忙擺了擺手,:“快坐下吧。”
看著此刻常如婧青白的臉色,皇後轉頭對著映秋吩咐,:“去尋了軟轎送常嬪回去,叫太醫院的人也馬上過去。”
說完,皇後又溫聲安撫常如婧,:“如今時候不早了,本宮帶著她們一同去慈寧宮拜見太皇太後。”
“你的身子不舒服就回去休息,若是有事,就立即讓人來坤寧宮。”
太皇太後年事已高,常如婧也不願意真的當眾強撐著出醜又衝撞太皇太後。
她低頭擦了擦淚,:“多謝皇後娘娘。”
送走了常如婧,皇後看了一眼悶悶攪著手裡帕子的楚昭儀,:“同為宮中姐妹,楚昭儀你言語失了分寸,罰俸一月,你可有不服?”
這常嬪真當自己是西施呢?!
還沒說她什麼呢,她就捧著心裝可憐。
楚昭儀心頭暗恨,卻隻得起身道,:“嬪妾謹遵娘娘教誨。”
臨坐下時,楚昭儀瞪著陳琇,都是一卦矯揉造作,假清高的女人。
那個琉璃心她惹不得,難不成這個陳美人也有一顆水晶捏做的心肝?
一言不發卻拉滿仇恨的陳琇:.......
她輕輕的抬眼環視這滿殿的人。
又是這樣。
不管她撒潑打滾也好,她老實聽話也罷,總是不儘如人意,難道該說她天生就愛招仇恨不成?
*
辰時,皇後帶著眾人就到了慈寧宮。
高坐上首穿著淺褐色鳳穿牡丹常服,手持佛珠的太皇太後,此刻就像尋常人家中慈祥的老婦人。
待行禮起身後,剛剛在坤寧宮殿內完全被忽視的張月娥挺起了胸膛,牢牢的擋住了她身後的陳琇,而她的右側是這次選秀入宮的世家女。
可令張月娥失望的是,即便是這樣,太皇太後的目光卻自始至終也沒有多在她身上停留一息。
顧不上瞧張月娥的神色,也都不需要旁的人介紹,太皇太後隻是第一眼就知道哪個是陳琇。
可她神色如常,對陳琇也不聞不問,隻笑的溫和的受了眾人的拜禮,還又都一視同仁的賜了珠釵首飾。
等賜了東西,太皇太後就說自己要禮佛,打發了所有人離開。
*
“陳姐姐。”
三三兩兩的宮妃離開,馮青璿照舊跟著陳琇。
她看著陳琇淺藍色的如意雲紋長裙,:“姐姐穿這身真好看。”
嘴甜已經是馮青璿的固有屬性了。
完全免疫的陳琇也誇她,:“你這身芙蓉色的衣裳也好看,和你搭在一起,就像朵芙蓉花似的。”
馮青璿被誇得笑了起來。
隨後她靠近了陳琇,看四處無人,隨即就小聲和陳琇嘀咕了起來。
“姐姐,剛剛在坤寧宮裡你沒抬頭,我卻瞧見了常嬪看著姐姐出神,然後忽然就哭了起來,很是突然,嚇了我一跳。”
陳琇搖搖頭,:“常嬪身子不好,許是她剛剛身體不適。”
說著陳琇認真看著馮青璿,叮囑她,:“這宮裡的是非多,我們才入宮,能少沾染一些最好。”
“看今日的情形,往後我們遇上了人也躲遠一些,不然真的出事了,我們可擔待不起。”
看著神色認真的陳琇,馮青璿心頭驟然生出了些許的欣喜。
她的陳姐姐,總算願意對她說這些體己話了。
待到了藏春宮,陳琇請馮青璿入內時,卻見馮青璿咬著唇搖了搖頭,她紅著臉,:“陳姐姐,你,你好好準備,我就不打擾你了。”
這番話說的陳琇臉上也泛著點點暈紅,馮青璿噙著笑轉身離開了。
陳琇進了宮,就見不少的雜役太監在清理院子,就連台階上都有人跪著擦地。
原本已經精致舒適的藏春宮如今更是纖塵不染。
這會兒淨室內的熱水就備好了。
宮中妃嬪的長發不易乾,這會兒洗完,才能保證到晚上的時候頭發才能乾透。
沒錯,儘管皇帝現在還沒翻牌子,也沒有任何口信,但藏春宮的人卻都默契的開始準備了起來。
等梳洗完,陳琇倚在大迎枕上,雙穗和采青拿著棉帕給陳琇一點點擦著頭發。
榻上的案桌已經換了新的紅木桌,桌上還擺著花瓶,裡頭錯落有致的枝葉間插著些茉莉,清新自然。
這會兒,微微閉著眼的陳琇在細思今日闔宮覲見時的一切。
當然,她沒指望這些身居高位的妃嬪都是菩薩心腸。
宮裡的資源就這麼多,她們如今是競爭對手,被打壓,被挑起事端是該有的事。
可要是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今日的一切都透著古怪。
賢妃和麗妃的態度,算了,不說也罷,都是應該的。
□□妃看著她的眼神,卻是透著可惜和原來如此。
還有常嬪,她確實是像馮青璿所說的,看著她忽然落淚,為什麼?
她們明明素不相識。
陳琇閉著眼,而常嬪的異常卻是在楚昭儀說完她們兩人相似以後......
等等,常嬪是什麼時候入宮的?
陳琇仔細想了想,馮青璿說過,是四月。
四月,四月.....
那時候有一場海棠花宴。
就是那場宴會上,她見到了慶元帝。
而慶元帝看見她的第一眼——
想到這,陳琇猛然睜開了眼睛。
她竟忽略了,那不該是他們兩人初見麵的眼神!
慶元帝見過她。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她和慶元帝絕對見過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