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政殿
“聖上。”
高公公進了殿內, 旁的話沒有,隻緊著先回話。
這會兒他將錦盒雙手舉著,:“這是陳大人想轉交給陳美人的東西。”
上首的慶元帝將手裡的折子合上, 淡淡的瞥了一眼。
高公公連忙將錦盒放在了桌上。
這期間再想想陳謙那拳拳慈愛之心和牽掛女兒催人淚下的模樣,又想想陳大人又是一貫很得聖上青眼......
高公公將收到的荷包和玉佩都從袖中掏了出來, :“聖上,這是陳大人交給奴才的, 陳大人也十分記掛陳美人, 還說......”
一會兒的功夫,高公公就將陳謙的話給慶元帝重複了一遍。
“後院之事, 隻怕陳大人日日忙著戶部的事能顧忌思慮到的地方不多,陳美人又是庶出,生母早逝,想來這些年難免會受些委屈。”
慶元帝看了一眼桌上的盒子, 忽的問了一句, :“她的生母早逝?”
高公公愣了一下,隨即道,:“陳美人入選秀女之時, 所有的信息已在戶部登記造冊。”
“上頭說陳美人的生母白氏與陳大人是同鄉, 陳大人高中並與尚書府的三女劉氏成婚約莫四年左右後回鄉納的妾。”
“陳美人自幼與白氏在鄉間生活, 直至十二歲時入京後就多在府上學規矩,甚少外出。”
聽完這些,慶元帝再未多言。
那個放在禦桌一角的錦盒他也沒有打開, 隻隨手翻開了奏折又看了起來。
見狀, 高公公無聲地退到了一旁。
他和陳大人的關係是不錯。
今日他在禦前也算是儘力幫陳大人和陳美人描補一二,再多的,他也無能為力。
*
藏春宮
雙穗走進內殿, 看著坐在屋內不徐不疾,專心致誌認真調香的陳琇。
這個宮裡,隻怕沒有比她們這位陳美人更沉得住氣的了,
金紅的晚霞透過窗戶斜遮著她的臉頰,斑斑點點的光暈繞著她,美的像是幻夢。
歲月靜好......才怪。
雙穗無聲的歎了口氣,覺得她的著急都像是無處可落的青萍。
但她沒有上前打擾眼前這實在過於美好的一幕,隻在不遠處輕聲的道,:“美人,您的晚膳已經送來了。”
聞言,陳琇將手裡的香料盒子輕輕蓋上,淨了手,就去了外間。
桌前,梅珍已經擺好了飯。
看陳琇過來,她臉上透著幾分無奈的揭開了幾個蓋子。
隻見桌上擺著一盆湯都差不多要吸乾了,被泡成一小節一小節,糊囔囔到倒人胃口的麵條。
另外一大碗的燉菜,裡頭新鮮的菜零零星星的不見多少,全是湯和浮在其中巴掌大的肥肉塊。
而且這燉菜也不知放了多久,上頭的油花都已經凝了起來。
還有一道一掀開蓋就腥味撲鼻的鴨湯。
唯一正常些的,就隻有那一碟的白菜炒蘿卜。
清淡的不會放一點其他的調味料。
陳琇的目光落在那坨白的膩眼的肥肉上,隻覺得胃裡開始翻滾了起來,她捂著嘴忍不住乾嘔了一聲。
見狀,梅珍連忙將蓋子蓋上,雙穗慢慢的順著陳琇的後背,采青端了杯清茶過來。
這幾日陳美人隻要看見這油膩的倒胃口的東西就犯惡心。
其實彆說陳美人了,連她們看見了都覺得胃裡像是被頂住了。
看了眼手裡的茶,陳琇慢慢的道,:“這茶葉隻怕都不多了吧,往後給我換成水就行了。”
采青愣了一下,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陳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著桌上熱氣都不冒的東西。
很明顯,儘管她早早的開始攢起了東西,但她攢東西的速度遠沒有她‘失寵’來的快。
果然,這世上的計劃不如變化來的快。
這菜實在是咽不下去了,陳琇叫人取了早就存好的點心和蜜餞兒一塊分著吃。
雙穗她們才要推卻,陳琇搖了搖頭,:“你們入了藏春宮,到現在也一直沒走。”
“我犯錯,外頭的人罰我,也連累你們一並吃苦頭。”
“我這人也說不出什麼大道理,可你們既沒丟下我,那往後的日子就得一起過。”
“旁的我不敢保證,可如今有的吃,那就一塊吃,吃完再說其他。”
這頗有江湖義氣的話此刻從清冷美貌,神色認真的陳琇口中說出來,既好笑又窩心。
看著陳琇認真的模樣,雙穗接過了她遞過來的點心,梅珍也接了過去......就連一直不怎麼起眼,很少進殿伺候的太監長福和長昌也沒落下。
吃了口點心,陳琇撿著酸梅子塞進了嘴裡,:“一會兒把那肥肉撿出來,用我們自己的銅鍋給炒了。”
“葷油留下,炒出的油渣和那白菜蘿卜炒一炒,你們分了。”
“對了,那鴨子撈出來重新洗洗,加了梅子和薑糖一塊煮煮吧......”
借著落日的餘暉,藏春宮內的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就著熱水一塊吃著點心和蜜餞兒果子。
眾人時不時還說上幾句宮裡頭流傳的小消息。
這樣看似淒慘的境地裡,卻莫名叫人咂摸出一點甜味來。
或許是點心太甜的緣故。
等稍晚些,院裡飄出豬油渣的香氣時,陳琇已經回了內殿。
藏春宮翻新過,可小書房卻留了下來。
陳琇將裡頭的書一本本的撿了出來,著意看著裡頭有沒有這宮裡的消息。
可整個書架這幾日都快被她翻空了,也沒能找到對她有用的隻字片語。
半晌,陳琇擦了擦額間的汗,捂著肚子重新坐回了小桌旁。
她看了看桌上一個個堆疊起來的小香粉盒和她記錄的方子。
最多再試個六日,她需要的香就能配出來了。
六日,這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可配出來了之後呢,她要寫一封認罪書呈送到禦前嗎?
然後換來皇帝的‘原諒’?
開啟皇帝新鮮的體驗?
還是要用這些香藥開始一步步的重新試探?
都說功夫不負有心人。
可眼見得這有心人都快變成苦心人了。
藏春宮裡的東西撐不了太久,哪怕她咬咬牙能硬撐住,可肚子裡的孩子呢?
一想到這,陳琇耷拉著腦袋,長長的歎了口氣。
難怪那些藏在背後,處心積慮謀劃一起的反派不肯就死。
就和如今揣著‘壞心思’的她一樣,他們已經無可抑製的壓上了自己全部,又明明找到了許多的線索。
隻差一點點就能拚湊出致命的武器——
這種隻差一步,好像馬上就能打倒主角,享受勝利的感覺著實叫人上頭。
如今的慶元帝對陳琇而言,就像......就像是被籠罩在迷霧中的一個帶鎖的盒子。
平日裡,慶元帝這位被供奉在神壇上的盒子被不多不少的迷霧遮著。
哪怕有大膽的供奉者抬頭,也隻能看見他正麵繁複華貴又耀眼的花紋。
那個鎖眼,被迷霧籠罩著,藏在了黑不見光的背麵。
獻祭自己,滿身是血的陳琇從懸崖峭壁上爬過了迷霧,她甚至摸到了鎖眼。
可現在的問題在於,鑰匙是哪一個?
留給陳琇試錯的機會都不會很多。
或許一次,或許至多兩次,找不到正確的鑰匙,這個盒子就再也打不開了。
這個盒子,陳琇想打開。
什麼都沒有的她想博取那個微不可見的希望,就隻能壓上了自己。
她已經付出的太多了,沉沒成本已經重到她沒辦法東山再起。
鑰匙,鑰匙到底是哪一把?
屋外
看著昏黃的燭火下,坐在那喟然出神的陳琇,雙穗想了想,還是沒有端著手裡剛炸出來的油渣去打擾陳琇。
梅珍看著雙穗拿著東西原路返回,疑惑的問她,:“你不是去給美人送吃的嗎?怎麼又回來了。”
雙穗搖搖頭,:“我看美人再想事情,就沒過去打擾她。”
聞言,梅珍的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什麼話來。
若是以前,她們或許還會去勸陳琇,說不定還會為她惹惱聖上的膽子而頭疼。
可這幾日,日子過得清貧,她們卻見過一次陳美人臉上的笑容。
用彌足珍貴來形容都不覺誇張。
仔細想想,從選秀開始,對著她們表麵清冷,實則內裡軟乎乎的陳美人那麼一個小姑娘——
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她又真的能做什麼呢?
偏偏每一次麵聖後,都被......
她不哭,不代表不難過。
有時看著陳琇,恍惚都能瞧見她的掙紮,看的久了,心口都覺得酸疼。
雙穗她們不敢對上不敬,但如今,要她們再去勸陳琇,這話在嘴裡轉幾個圈要吐出口卻好像有些難了。
梅珍抹了一把臉,:“我去看采安清點的東西吧。”
她說著將手裡的湯扣好。
這是準備明天早上熱給陳琇喝的鴨湯。
一邊收拾,梅珍還一邊嘀咕,:“等秋風一落,外頭下起雪就更冷了。”
“美人這麼怕冷......那起子拜高踩低的小人,隻怕也不肯老實將炭送來。”
“咱們得規劃的精細些,看這些東西最遲,最遲夠撐到什麼時候。”
“最起碼......”
說著梅珍都忍不住歎了口氣,:“最起碼美人也得心裡有數。”
雙穗沉默的點了點頭,隨後道,:“我和你一塊去吧,采青在美人那看著,多個人也能早些分撿完。”
兩人結伴去了耳房。
這會兒采安的手裡拿著本冊子登記著,長福和長昌擼著袖子將東西一件件的搬出來。
等登記清點好後,他們就會一樣樣整整齊齊的放回去。
這會兒兩人正搬著煤炭筐,臉上也抹的黑一道,白一道的。
搬完,長昌站在原地錘了錘腰,就見長福抱著個紅木漆盒滿臉喜色的跑了出來,:“瞧瞧,我發現了什麼?”
幾人看了過去,長福顯擺的將手裡的漆盒舉了舉,但隨後他就看見這盒子被蹭的脫漆的地方都爛了一角,上頭的灰也落了厚厚的一層。
這盒子破舊的模樣,讓他滿臉的喜色略一頓。
湊過去細細一打量的雙穗和梅珍搖搖頭。
這裡頭明顯放不了吃的,也不像是裝炭的。
眼下就算這盒子裡頭裝滿什麼金銀首飾又有什麼用呢。
這幾日,連來藏春宮送膳的灰袍小太監都不敢伸手接金豆子。
藏春宮有再多的金子,銀子弄不了吃的、用的也是白搭。
采安也沒什麼喜色的打開了手裡的冊子,:“估計是之前住在藏春宮的宮妃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