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宮裡待了這麼久, 長福深知一點——
當這宮裡有閒話能傳到你耳邊時,就說明這些流言來勢洶洶,私底下已經傳開了。
長福強忍住驚怒,從樹後小心地探出半個頭, 眼神往說閒話的小太監身上看去。
站在不遠處的這兩個太監都穿著灰袍。
八成是這禦膳房做雜役和跑腿的小太監。
算起來, 禦膳房是這宮中和各宮來往最頻繁的地方。
畢竟每日都有無數的宮人去送膳或取膳。
在這個間隙,宮人相互之間若是說幾嘴閒話也最是方便。
長福沒有急著跳出去捂嘴抓人。
抓住一個兩個的於事無補。
現在鬨將起來, 那就是將事情擺在明麵上, 逼著藏春宮得立即拿出個主意來。
否則反倒顯得他們藏春宮心虛,謠言越發的不可收拾。
長福仔仔細細記住這兩個小太監的容貌特征後, 悄悄的轉身回了禦膳房。
禦膳房的東西沒彆的特點,就是東西齊全, 陳琇又要的東西再尋常不過。
所以長福回去的時候,特意專給陳琇做的老鴨酸筍湯已經做好了。
長福神色如常的謝過廖禦廚,提著食盒匆匆趕回藏春宮。
一回宮,長福就直入了外屋, 卻沒見本該在這用膳的陳琇。
倒是采安打從外頭進來,笑著和長福打了個招呼, 隨後準備打開食盒。
長福忍不住問采安,:“昭儀娘娘呢?”
“今個早上雀鳥司不是送進來了兩隻虎皮鸚鵡嗎?”
說著采安將那盅鴨湯往小碗裡分了一些,:“這鸚鵡長得顏色鮮亮不說, 還會背詩和唱曲呢。”
“昭儀娘娘這會兒正在裡頭瞧個稀罕。”
見采安說完這些就要端著湯,長福想了想, 也跟著一道過去。
冬日天氣冷, 所以這會兒這兩隻鸚鵡就在屋裡掛著。
等天色暖和些的時候,就能掛在外頭的廊庭上。
“娘娘吉祥,娘娘吉祥。”
這會兒一隻鸚鵡在唱曲, 另外一隻則蹦蹦跳跳的撲撲翅膀,滴溜溜轉著黑色的小眼珠,一蹦一蹦的說著吉祥話。
這幅透著精明的傻勁,確實能逗得人樂一樂。
陳琇看著鸚鵡,雙穗和梅珍含笑站在身後護著,采青正笑哈哈的逗著它們。
見此情形,長福沒有貿然的衝過去。
說的難聽些,那些他聽見的話已經不是一兩個人在說了。
如今多一個少一個區彆不大,他索性先等陳琇用膳。
廖禦廚燒湯的手藝在這宮裡也是數的著的。
溫熱的酸湯不膩不膻,酸香味燒的鮮靈,陳琇不知不覺就喝了兩碗,還吃了些鴨肉。
看陳琇用過膳,長福就躬身站在了陳琇的麵前,可他開口說話前,先看了一眼掛在那的鸚鵡。
這是又有事啊。
為防止自己聽到什麼極具衝擊性的壞事摔倒,陳琇轉身先坐了下來。
她對采青點點頭,采青便利索的提著鸚鵡走了出去。
長福放輕了聲音,:“娘娘,剛才奴才去禦膳房給您提膳。”
“廖師傅燒湯的時候,奴才去了禦膳房後麵的小花園等著,就聽兩個雜役太監說了一些不乾不淨的話。”
說到這,長福頓了一下,他抬眼看著陳琇。
陳琇情緒穩定的點點頭,:“長福你但說無妨。”
於是長福便將兩個小太監說過的話一字不落的重複了出來,隻是省略了最後極具侮辱性的笑聲。
長福的話學完,陳琇的臉色還穩得住,但梅珍已經氣的抖了起來。
她憤憤的罵道,:“膽敢肆意揣測聖上和娘娘,還說這些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他們是有幾個腦袋?”
雙穗則第一時間看著陳琇,:“娘娘,這宮裡鬼祟陰司的事就從沒停過。”
“他們這是見您聖眷優渥又懷有身孕,這才急不可待的跳出來給您潑臟水。”
“您可千萬要保重自身,無為這些事傷了您自己。”
而陳琇心頭感慨,果然來了。
趁著她根基未穩,明麵上她有身孕還不超過三個月的時候下手,確實是最好的時機。
宮裡的人會忍不住用這個‘一石二鳥’的辦法,這是陳琇心中早有準備的。
就像阿嬈所言,在《論如何用命博取榮華富貴·深宮篇》的這場考試中,陳琇已經壓中了其中一道大題。
若是再早一些,這道‘題’會逼得陳琇絞儘腦汁,說不定還會傷筋動骨。
但現在,卷子還是陳琇的卷子,答題人卻已經不再是她陳琇了。
而是她請來的外援——慶元帝。
陳琇她能聽到的風聲,皇帝也一定不會錯過。
所以陳琇沒想其他的,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如何做好應對極有可能發瘋皇帝的準備。
但這事,陳琇誰也不能說。
在屋裡眾人的注視下,陳琇適時的緊緊攥著自己的拳頭,胸膛很明顯的起伏了幾下。
隨後她深吸了一口氣,閉著眼捂著自己的肚子。
長福被梅珍瞪著,他頭上也冒汗,生怕陳琇出個好歹。
但陳琇曾說過這宮中的事不要瞞著她,畢竟有些事能提前知道也比突然被打個措手不及來的強。
在自作主張和如實稟報之間,長福選擇了後者。
再睜開眼,陳琇對著長福點了點頭,:“辛苦你了,長福。”
長福連道不敢,隨後他看向陳琇,:“娘娘,您看此事?”
梅珍已經急慌慌的出言,:“娘娘,不如此事我們向聖上稟報,馬上把那些鬼祟爛嘴的小人都給揪出來!”
陳琇神色清冷的搖搖頭,:“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這......
梅珍有心又說什麼,卻被雙穗搖搖頭止住了。
隨後陳琇不肯再多言,隻悶悶的起身去了裡間休息。
“梅珍姐姐,梅珍姐姐。”
長福攔住了徘徊幾步,最後下定決心就想往裡屋去的梅珍。
“咱們娘娘的性子,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真的肯巴巴的求著聖上,剛入宮的那會兒就不會.......”
吃這麼大的苦頭了。
梅珍的臉色也不好看,:“如今咱們宮裡的日子好不容易好過了。”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那些小人做惡,咱們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吧。”
長福點點頭,:“是,這事來的蹊蹺,可宮裡這麼多張嘴,總不能當真全都抓起來吧?”
“甚至,甚至全都被.......”
長福的話沒說完,可順著他的話,很容易就想到前不久才被聖上下令杖斃的宮人。
梅珍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
聖上是真的會動手的。
若這次當真因著她們昭儀娘娘去禦前告狀,聖上震怒之下又一次血洗宮闈——
藏春宮的名聲就真的全完了。
想到這,梅珍的激憤都消了一大半。
一時之間既想不出其他的好辦法,梅珍也不敢隨便去陳琇麵前進言。
她鬱悶的踢著牆根,隻小聲翻來覆去的罵著想出這個壞的流膿惡毒法子的幕後黑手。
*
入了十二月,各地方上報的事就少了許多。
府衙內相對不那麼要緊的,大多都準備年後再行處置。
這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一般如果沒有大事,皇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放過去。
如今朝堂上盯得最多的,還是邊關的戰事。
夏將軍一貫就是穩,心態穩,用兵也穩。
因此雖說他這些年看似沒有起眼的赫赫戰功,也很少有所謂酣暢淋漓的大勝,但韃子在他手上也休想占到便宜。
如今雙方陷入互掣的階段,依托城牆,大雍的兵馬又開始以逸待勞。
方法不在於老套不老套,好用就行。
邊關□□,朝野內外也無甚大事,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愉快。
處理完了所有的政事,看天色還早,慶元帝暫時沒動身去藏春宮。
他正在心情愉悅的親自給陳琇挑選著準備擬定封號,順便也在思索他和陳琇的這個孩子該取個什麼名。
這樣的好心情直到天色欲幕的時候,大統領原墨入了勤文殿。
“微臣原墨叩見聖上,恭請聖安。”
“朕安。”
慶元帝隨口答了一句,心思卻明顯放在了桌上選的幾個封號上。
他先是斟酌著用筆圈住了幾個,隨後頭也不抬的問道,:“你這個時候來,可是有什麼要事?”
聞言原墨從懷中掏出個折子。
他雙手捧過頭,:“回聖上的話,之前聖上您吩咐派去白水鄉的內衛,現已查清了陳大人高中之前的事。”
“所有的事都已在折子中呈明,還請聖上過目。”
慶元帝的筆倏的停住了。
他抬頭看向原墨。
儘管心中已經有七八分相信了陳琇的話,但慶元帝卻還是派人去了白水鄉。
“呈上來。”
“是。”
高公公走過去接過了原墨手裡的折子。
等躬身折返回來,將折子奉給禦座上的慶元帝時,高公公瞥到了鋪了滿桌的紙上——
是慶元帝一個個親自寫下,又一個個否決的封號。
這是都不滿意。
高公公心頭顫巍巍的晃悠了一下。
他現在隻祈禱原大人沒真的查出來陳大人什麼事,否則隻怕又會連累陳昭儀。
聖上和陳昭儀好不容易能過些安穩的日子,千萬不要再生出事端了。
看著高盛忠手上的折子,慶元帝伸手去取的時候猶豫了一下。
但最終他還是接過了折子,翻開看了起來。
一頁頁的翻過去,慶元帝神色難明。
陳琇沒有騙他。
但看著字裡行間平鋪直敘內充斥著的血淚,慶元帝眼神陰鬱。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寧願陳琇是在裝可憐的騙他。
而不是將自己的痛苦反倒說的那麼輕描淡寫。
他和陳琇......一個由嫡貶庶,生母拚死護持,卻前途渺茫。
一個由庶變嫡,前程遠大,卻與血脈至親惡語相向,抱憾終生。
說不上誰更慘一點,但好像都很慘。
“陳謙。”
聽到這聲音的高公公一個激靈。
這些個大人,聖上平日裡不是愛卿就是官名,眼下直呼其名可見是動了真怒。
但慶元帝緊緊捏著裡的折子,卻遲遲沒有下文。
投鼠忌器。
陳琇說到底是陳府的人,她是戶部侍郎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