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文殿
一路跟著神色冷淡的慶元帝從慈寧宮回來。
聽著慶元帝的吩咐, 高公公小心的尋出了那日去陳府時,陳大人曾托付他轉遞給陳昭儀的錦盒。
那段時日聖上心情不佳,高公公也不敢多言。
眼下看慶元帝有意查看, 他連忙尋出來呈到了禦前。
慶元帝接過盒子,打開,卻見裡麵是個未完成的繡作。
展開, 卻見上頭勉強可見繡出來些鬆影和鶴形。
倒是一旁繡出來的字跡清晰一些——
《鬆鶴同春圖》。
慶元帝看了幾眼,隨即將手裡的繡作丟在了桌上, :“這哪裡是鬆鶴同春圖。”
“這明明就是烏黑黑一團同蠢圖!”
一旁的高公公看見盒子裡的這些東西一時也有些驚奇。
陳大人是戶部侍郎。
東西既然說是陳昭儀想要的, 還送進宮來的, 那再怎麼樣, 請個繡娘來做也不是什麼難事。
怎送來了這樣一副不堪入目的繡樣?
隨即慶元帝讓高公公將當日陳謙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等高公公一字不落的說完。
聽著這些話的慶元帝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眼前繡的一團亂麻的東西。
片刻後, 慶元帝吩咐高公公, :“冬日事少,去讓他重新交上一副來。”
“若是這一次交上來的還是這般潦草的充作《鬆鶴同春圖》。”
“朕就治他一個欺君之罪!”
這又是哪跟哪啊?
實在看不懂這個啞謎的高公公也不敢多問,隻躬身應諾。
見慶元帝懶得再看這慘不忍睹的繡作,高公公正上前收拾了東西塞進盒子。
卻聽見慶元帝又道, :“陳昭儀如今身懷有孕近三個月。”
“按例可請了府上的人入宮一見。”
“立即去派些人,到陳府好好教教她們規矩, 免得這些人入宮後對著陳昭儀失了禮數。”
好,這話高公公聽懂了。
聖上這是心疼陳昭儀, 連帶著之前對府上後宅有所忽視的陳大人和陳昭儀的嫡母劉夫人有些不滿了。
如今知道風該往哪吹的高公公連連應道,:“是。”
*
藏春宮
如今陳琇每日吃些什麼, 能不能進的香儼然是藏春宮內的宮人最關心的事。
便是膳房也專門指了人每日到藏春宮幾次,專門問問陳琇有沒有想吃的。
眼瞅著快到午膳的時間了,長福等在了宮門口。
可還沒等來午膳, 卻見著穿著藍灰色棉衫的嬤嬤先到了藏春宮的門口。
這藏春宮和彆處的宮殿並不相通,能走到這來,十有八九就是奔著他們藏春宮來。
飛快的打量了幾眼這嬤嬤的年紀和打扮,長福連忙迎了上去。
他擺出慣常的笑臉,嘴裡也是好話,:“嬤嬤您吉祥,不過奴才瞧您麵生,這裡是藏春宮,不知您這是來......?”
竹嬤嬤看著麵容和善,說話客氣,微微對她彎著腰還滿臉堆笑的長福,心頭不免鬆了口氣。
前些時候聖上對這位陳昭儀的寵愛,宮裡的人可是有目共睹。
雖說近幾日聖上的新鮮勁似乎冷了些,也不似以往頻頻宣召那些得寵妃嬪時的膩乎勁,但這位陳昭儀肚子可還揣著一個呢。
若是仗著身子金貴不正眼搭理你,現如今竹嬤嬤都不敢借著慈寧宮的名頭來教訓人。
竹嬤嬤摸了摸袖中的錦盒,隨即對長福也露出些客氣的笑臉,:“勞煩公公給昭儀娘娘通傳一聲,就說慈寧宮的宮人青竹求見。”
慈寧宮來的?
長福心裡一個‘咯噔’,他們昭儀和慈寧宮有什麼關係?
更何況,太皇太後雖然病重,但這位嬤嬤這般客氣的叫人心頭打鼓......
儘管長福生出一肚子的疑惑,但很明顯這不是他能盤問的事。
於是長福對著竹嬤嬤彎了彎腰,:“還請嬤嬤稍候,奴才這就去給昭儀娘娘稟報。”
見竹嬤嬤點點頭,長福利索的轉身往正殿去。
過了一會兒,在竹嬤嬤有些焦心的等待中,就見長福回來,請她進殿。
.......
一進去,竹嬤嬤就結結實實的對著陳琇行禮,:“奴婢見過昭儀娘娘,娘娘吉祥如意。”
“嬤嬤快請起。”
竹嬤嬤起身後,顧念著她的身份,陳琇看了看雙穗,雙穗忙去給竹嬤嬤搬了個繡墩來,請人坐下。
連番推辭後的竹嬤嬤到底沒能推拒這番好意,她隻得占著繡墩的一角坐著。
“嬤嬤今日來藏春宮,可是太皇太後有何吩咐?”
聞言竹嬤嬤抬眼看向了陳琇,這是竹嬤嬤第一次能近前看見陳琇。
一身杏色的芙蓉抱月裙,這一身衣裙清淡,便也沒有配那些反複奢華的首飾,小巧的五福玉飾後是一支綠檀木的簪子。
更重要的是,隱在這樣的錦繡堆裡的昭儀娘娘卻不笑,眉眼間像是若有若無的含著悲憫。
哀而不傷,清麗絕俗。
對上陳琇的目光,竹嬤嬤都恍惚了一瞬。
藏春宮,果然是藏儘天下的春色。
回過神後竹嬤嬤連忙低下頭。
她飛快的說道,:“回昭儀娘娘的話,奴婢今日來,是奉太皇太後之命給您送些東西。”
說著竹嬤嬤就從身上取出個不小的錦盒來,雙手舉過了頭頂。
這......
看著竹嬤嬤手裡的東西,陳琇和藏春宮的人麵麵相覷了一瞬。
陳琇捫心自問——
她與這位太皇太後並不相識,甚至入宮後至今為止,隻有兩麵之緣。
即便要賞她東西,闔宮晉見的時候賞過一次。
而她晉封時,慈寧宮該賞的也又賞過了一次。
這樣想著想著,陳琇就忍不住心頭發虛,畢竟那可是太皇太後誒。
一聽就是宮鬥勝利的頂層人物。
雖然她老人家為著禮佛養身一直在慈寧宮靜養很少出來。
但誰知道是不是她老人家手眼通天,看穿了什麼特意過來警告她。
畢竟在陳琇看來,慶元帝這個人就和在心裡修煉了金鐘罩鐵布衫似的,平日裡理智又淡漠的可怕。
好像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而無論麵對多棘手的問題,陳琇有時連來龍去脈都沒理順的時候,慶元帝隻是轉個眼的功夫就有了主意。
同理,修煉了‘金鐘罩鐵布衫’的防禦有多變態,被戳中罩門的時候反噬就有多大。
此刻陳琇在懷疑是不是‘破功’的慶元帝舞到了太皇太後麵前‘發瘋’。
叫太皇太後察覺不妥,留了個心眼,順藤摸瓜揪出她這個藏在陰影裡的惡人來。
這樣一想,陳琇總覺得眼前竹嬤嬤手裡的匣子都透著危險。
這裡頭,應該不能裝著鴆毒或者白綾吧?
陳琇不由自主的捏緊了裙擺,:“竹嬤嬤,這些東西是......?”
竹嬤嬤捧著東西的手很穩,:“回昭儀娘娘的話,這裡麵,是太皇太後的一片心意。”
“哦,什麼心意,嬤嬤不如說出來給朕也聽聽?”
接過話的是又又又不經通傳,直接走了進來的慶元帝。
看著來人,陳琇捏著裙擺的手慢慢的鬆開了。
“參見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
慶元帝走過來,伸手輕輕壓住了這次慢半拍才反應過來要行禮的陳琇。
他看著陳琇,眼裡含笑著捏了捏她的耳垂,:“這回看見朕就和看見了救星似的,是誰嚇著你了?”
嘖,智商上線,理智回歸的慶元帝又開始這麼難搞嗎?
看人的眼神能不能不要這麼刁鑽?
見陳琇紅著耳朵垂下眼不說話,慶元帝笑著搖搖頭。
他伸手揉了揉陳琇的頭後,就這麼拂袖坐在了她的身旁。
慶元帝就這麼坐著,滿屋行禮的人一動也不敢動,誰也不敢抬頭。
“都起來吧。”
“謝聖上。”
擺擺手打發了藏春宮的一眾宮人都出去。
慶元帝看著低著頭額上冒汗的竹嬤嬤,淡淡的道,:“打開。”
竹嬤嬤不敢多言,連忙打開了匣子。
隨後她跪在地上高舉過頭頂,確保慶元帝能看見裡頭的東西,:“聖上,這確實是太皇太後贈與陳昭儀的一片心意。”
呼,不要鴆酒、白綾這些鬼東西。
看著盒子裡一疊厚厚的像紙一樣的東西,陳琇忍不住鬆了口氣。
慶元帝忽的頭也不回的伸手輕輕拍了拍陳琇的手,隨後他接過了高公公從竹嬤嬤手上取過來的匣子。
這個匣子裝的很滿當,擺在最上麵的是地契。
靈春園、上善坊、百絮溫泉......全都是京城裡地段最好的地。
沒有多餘的東西,也沒有什麼華貴的首飾壓盒。
除了房契、地契,下麵很乾脆就是一摞厚厚的銀票鋪底。
掂掂這分量。
毫不誇張的說,太皇太後辛辛苦苦一輩子,甚至攢下的棺材本都在這裡了。
這樣的大手筆,‘誠心誠意’到慶元帝都挑了挑眉。
他將盒子轉手遞給了陳琇,自己問著竹嬤嬤,:“太皇太後贈與朕的陳昭儀此番厚禮,可還有其他的話要說?”
“聖上慧眼如炬。”
竹嬤嬤跪在地上,:“太皇太後說她年老體衰,又重病纏身,實在免不了犯糊塗的時候。”
說著這些話的竹嬤嬤隻覺得心酸。
她強忍淚意,:“今日清晨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說她自己,神誌不清,言語糊塗冒犯聖上,還請聖上恕罪。”
說完這些話的竹嬤嬤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她不敢叫慶元帝看見她的眼淚,連忙叩首在地,:“此番隻是太皇太後贈與昭儀娘娘的一些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