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般人而言, 說哭就哭,說笑就笑,說著話會突然冷漠的翻臉,而後又突兀平靜下來的瘋子會叫人覺的恐懼。
而對權貴來說,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敢舍得一身剮的‘匹夫’更令他們頭疼。
而很不巧,此刻陳謙麵前的陳琇看上去這兩種都沾邊。
陳謙眯著眼, 靜靜打量著眼前突然安靜下來的陳琇。
若要陳謙來形容他這個女兒的話。
陳謙想到的並不是什麼絕代佳人或是傾國傾城之類的溢美之詞, 而是......輾轉反側,求而不得。
君不見, 哪怕是那位坐擁四海, 高高在上的天子,不也沒擋住這樣的陳琇嗎?
陳謙相信靖郡王府一定是向宮中遞話了。
聖上也對靖郡王的心思心知肚明, 可聖上還是要陳琇入宮。
陳謙看著陳琇, 慢慢的笑了。
他之前確實從未放在眼裡的這個女兒,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卑微時不惜裝瘋賣傻的苟活。
一朝得勢, 又不忘抓住機會展露自己的價值和聰慧......
陳謙已經坐在侍郎的位置上夠久的了,偏偏劉尚書沒有能力前進一步,卻也不肯早早的致仕。
他是時候需要一個新的幫助了, 不,該說這是他們父女合則兩利的事。
但該有的敲打還是得有的, 不能讓陳琇當真以為吃定了他。
而此刻沉默的陳琇也確實不是在等如陳謙所想的’還價‘。
她隻是有些茫然。
孕育新的生命?
她應該沒有聽錯。
腦子裡一片空白的陳琇試圖在一個字一個字的理解這六個字的意思。
“琇姐兒。”
陳琇神色恍惚的看向了陳謙。
卻見陳謙原本冷漠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 :“琇姐兒, 往後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就不要輕易的宣之於口了。”
“你若是想表露自己的價值,其實能有很多方式。”
“你或許是被一時的激憤衝昏了頭腦口不擇言,可天子一怒, 伏屍百萬,這樣的代價,你確定能承受的了嗎?”
“好,就算如你所說,你恨毒了我,衝動之下恨不得拖著陳府一同上路.......”
“可素英呢?”
“或許他也曾有想借力的念頭,可他確實是奮不顧身的隻身來到這京中。”
“為了你甘願成為一把刀。”
“他屢次三番下跪隻為求娶你,甚至不願對玉盈有半分客氣......種種情誼,琇姐兒,你也半點都不顧惜嗎?”
這個世界怎麼會這麼荒謬呢?
陳琇看著陳謙。
看著他一張一合的嘴,聽著他此刻以極其惋惜的口吻提起宋素英......
陳琇突然的笑了起來。
她笑的眼淚都流了下來,放在肚子上的拳頭卻一點點的捏緊了。
陳謙看著笑的淚流滿麵的陳琇,也立即放鬆了口氣,:“琇姐兒......”
“滾出去。”
陳謙愣愣的看著陳琇。
“父親,在你徹底激怒我之前,滾出去。”
“滾出去!”
陳謙離開了。
【倒計時:180、179、178.......】
耳邊是係統催命的倒計時,連半點傷心的時間都沒有,陳琇抬起臉,看向身旁的三個人。
“總是這樣匆匆的彆離。”
“琇琇。”
陸嬈看著陳琇。
在宮裡的陳琇,就像是一個藏在黑房子裡卻在不斷被充氣的氣球。
沒有出氣,隻有進氣,她們看不見‘氣球’的極限,卻隱約能感知到陳琇的極限。
像是一個薄膜撐到極限的氣球,一個不小心,就會‘砰’的一聲,炸了。
甚至陳琇自己還在不斷往裡頭充氣。
陸嬈寧願陳琇瘋狂的哭一場或是把所有的東西砸個稀巴爛進行發泄,也好過她麵帶笑容的安慰彆人。
所以陳琇在陳府的突然翻臉,她們無人阻攔。
陳琇這個世界不像陸嬈曾今‘穿書’的世界。
在那些世界,好歹像是有高光偉正的主角可以讓人鑽空子。
可這個世界,目之所及,皆無所助或是無能為力。
陸嬈都不知道她現在心中有沒有後悔給陳琇教了那麼多‘不合時宜’的東西。
她們就這麼突然的抽身離開,留下一個清醒的陳琇,痛苦又絕望的一個人對抗這個冰冷的世界。
會不會,她似那些人一般柔順的獻媚曲從會好過一點?
陸嬈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冒出這樣軟弱的念頭,可陳琇......看的她心口一抽抽的疼,她隻希望陳琇能好過一點。
“琇姑娘。”
陳琇看著極力忍耐卻還是淚眼汪汪的細娘和陸嬈,看著模糊的透著哽咽的林嬤嬤。
臨彆之際,她們還在擔心她。
她們給她的幫助已經足夠多了,總不能再帶著擔心和遺憾走吧。
陳琇飛快的抹了一把眼淚,笑著道,:“我可沒瘋,我爹那個人,你們還不知道嗎?”
“說唯利是圖都是輕的,路過一隻□□在他手上隻怕都要攥出二兩尿來。”
“他沒直接殺了我娘,選擇讓她一日日的消磨殆儘,他也沒殺我,又可惜我瘋了......”
“更何況,我現在已經是宮妃了,他就更不會輕易對我動手,隻是會想方設法的拿捏我,做他青雲路的踏腳石。”
“我今日這樣一鬨,他就不會理所當然的認為我是個眼瞎心愚的白癡,能隨便用幾句話糊弄住,而是會真真正正的拿出利益來,將我籠絡住。”
【倒計時:50、49、48.......】
“放心吧。”
陳琇揚起明媚的笑臉,豪邁的一揮手,:“我是誰,我是陳琇啊。”
“那個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的陳琇啊。”
“細娘。”
陳琇眨著眼看著哭的稀裡嘩啦的細娘,:“笑一笑,我還是最喜歡你初來時的模樣。”
陸細娘仰著頭飛快的抹了把臉,隨後她抱著胸看著陳琇燦然一笑。
“漂亮妹妹,下次有機會和我試試?總不能隻便宜他們那些藥渣子。”
陳琇和初見麵時一樣,也沒應她,隻笑著看向陸嬈,:“阿嬈,我會過得很好的,我的人生必定比你那些電影精彩。”
“對了,記得稍微改一改劇情,不然人真的太容易做夢了。”
“好。”
陳琇最後看向林嬤嬤,:“嬤嬤,我是不是你教過的最好的學生?”
林嬤嬤看著陳琇,感慨的點點頭,:“是,琇姑娘是我教過的最好的學生。”
有這一句,陳琇就夠了。
隨後她起身,鄭重的對著對麵的三個人行了謝禮,:“大恩不言謝,可我實在感激。”
“琇琇,珍重。”
陳琇眉眼柔和的看著她們,輕聲道,:“珍重。”
宛若一陣青煙吹散,此後,又隻剩了陳琇一人。
她臉上的笑意慢慢的凝固,隨後跌坐在地,雙手捂住了臉,失聲痛哭了起來。
默然站在院外的陳謙聽見了屋內的哭聲。
他輕輕挑了挑眉,隨後對匆匆而來的大管家道,:“去尋一副繡棚來。“
繡棚?
聞言大管家有些莫名,隨即他看向紋禾院,問道,:“可是要送到四小姐處?”
陳謙搖了搖頭,:“不,悄悄搬到我的書房來。”
搬去書房?
大管家更覺得莫名其妙了。
他隻得試探著道,:“老爺,您要是想要什麼繡作,不如吩咐府裡的繡娘做?”
“或是奴才去尋外麵繡莊裡繡工精湛的師傅......”
“不是為了繡作。”
陳謙笑著搖了搖頭,:“是為了出一口氣。”
陳謙相信陳琇是個聰明人,但她又是個年歲頗小的姑娘。
眾所周知,女人嘛——
不管她現在多少歲,一旦感情用事起來,那都是毫無道理可講的。
“走吧,我得給我們的娘娘繡一個台階下。”
陳謙不緊不慢的往書房去,:“否則,她若真一心一意的要壞事,也能叫老爺我吃不了兜著走。”
“對了,後日宮中的女官就要來了。”
走了幾步,陳謙想了想,現在收拾出一個院子已經來不及了,匆忙住進去也不像話。
他吩咐管家道,:“稍後你去叫玉盈先挪院吧,先挪去春熙堂。“
“明日下午,等琇姐兒休息夠了起身後,你來問問琇姐兒,問她願不願意去錦繡院暫住。”
“再告訴她,若是不想,玉盈也可以每日過來紋禾院陪她。”
“這幾日她想說什麼,想做什麼都可以,在府上一點風聲都不會傳出去。”
大管家聞言心裡都是一個咯噔。
府上的口風一向瞞的緊,可作為陳謙身邊的大管家,這府裡,從前三姑娘是怎麼欺負、折辱四姑娘的,就連他都有所耳聞。
現在,卻讓三小姐去四姑娘的麵前伏低做小……
可想想四姑娘的模樣,想想她從前的種種,現如今,就連他們老爺都得含氣忍辱的穿針引線,三姑娘去賠禮,不也是應該的嗎?
大管家點點頭,: “是,老爺放心。”
*
靖郡王府
安公公心驚膽戰的看著坐在一片狼藉裡的趙永靖。
從聽到陳府的旨意後,安公公就親眼瞧著他們臉上少有的帶著笑意的郡王,生平第一次的暴怒。
“安東林。”
看著閉著眼,渾身上下不見悲喜的趙永靖,安公公渾身一個激靈。
他上前一步,腰彎的極其低,:“奴才在。”
“本王今晚去惜雲堂。”
“是,奴才馬上去傳話。”
安公公退出了書房,殘陽如血,看的人心頭一片淒冷。
*
翌日一早
陳府就迎回了他們嫁去靖郡王府做側妃的大小姐。
陳謙去上朝,正堂內,裹著抹額的劉氏既驚又喜的看著眼前的陳玉嵐,:“嵐兒,你怎麼今日突然來了?”
陳玉嵐臉上原本溫婉的笑意,在看見劉氏驚喜下仍掩蓋不住的蒼白疲倦的神色後落了下去,:“娘,您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可是身上哪裡不痛快,還是這府上的人惹得您不高興了?”
“沒有,沒有,我不過是吹了些風,犯了老毛病,有些頭痛罷了。”
和已然發瘋的陳琇不同。
劉氏還從沒想過要在府上弄死一個正六品的宮妃,哪怕這人是她最厭惡的陳琇。
再有一個死的都能說成活的,哄了她一輩子的陳謙在身側。
劉氏甚至都已經默認了陳謙的說法,對陳玉盈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畢竟陳琇還能在這府上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