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 禦膳房的人已經將所有的飯菜送到了勤文殿。
趁著伺候慶元帝淨手的功夫,高公公覷著皇帝心情不錯的樣子,便笑著道, :“聖上,前個坤寧宮請了太醫。”
看慶元帝看了他一眼, 高公公弓著身,立即道,:“太醫院的院使今早就來回話了,說皇後娘娘如今身子已然大好。”
太醫來回話的意思,一方麵是為著回稟皇後娘娘的病情, 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按製, 每月的月初,月中和月末,皇帝都會去中宮休息。
隻之前皇後娘娘稱病起就不敢麵君了,生怕過了病氣給皇帝。
但高公公的話說完,卻聽慶元帝輕輕笑了一聲, 隨即又將擦手的錦帕丟在了水裡, 不見喜怒的說了一句, :“皇後這一遭,病的可真是時候。”
這話聽得高公公默然無語, 隻腳步輕緩的跟著慶元帝到了禦桌前。
禦膳房精心燴製的各色佳肴, 琳琅的擺了一桌子。
高公公親自在一旁侍膳, 就見聖上忽的看了眼桌上的桂花杏仁酪。
昏黃的燭火仿佛給那一層潔白豐盈的乳白色裹了一層溫柔的暖光。
上頭還綴著些桂花,瞧著就潤甜。
高公公正要取了湯匙去舀時,卻被慶元帝抬手阻了。
他眼神落在那道甜湯上,說話都像是帶著笑音, :“今晚的這道甜羹瞧著不錯。”
“她既喜歡甜湯,就把這湯水送過去吧。”
這話說的高公公微微愣了一下。
他瞅了一眼這顫巍巍潔白瑩潤的杏仁酪,又瞟了兩眼上頭的桂花,忽的就反應了過來。
他連忙眉開眼笑的應道,:“是,奴才明白了,保證趁熱送到陳美人桌上。”
聞言慶元帝笑罵了一句,:“刁滑。”
這句罵高公公也笑著領了。
他正要去撤下那道湯羹送去時,又聽慶元帝吩咐道,:“她才入宮,不必大張旗鼓的去。”
“不過想叫她甜甜嘴而已,沒的倒平白惹出一場風波來。”
高公公立即又道,:“奴才明白。”
等用過膳,慶元帝正叫人取了邊關的布防圖看時,就聽宮人來報,六皇子求見。
這話叫慶元帝默了片刻,隨後才宣了人進來。
果不其然,六皇子是來辭行的。
看著跪地行大禮的六皇子,一旁的高公公垂下眼。
新人入宮,六皇子就離宮——
這事吧......其實高公公心裡是讚同的,還十分讚同六皇子的果決。
畢竟因著陳四姑娘,他們這位六殿下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消息已經滿天飛。
偏這事也不是空穴來風。
甚至哪怕說上次選秀時六皇子是被人陷害......
可腿長在六皇子的身上,沒人逼著他一定要去儲月宮。
他卻還是去了,甚至清清楚楚的聽見了聖上和陳四姑娘,嗯.......
沒有降罪,不代表聖上沒有記著這事。
否則那會兒不早不晚,偏偏六皇子進了儲月宮時,屋裡就傳來了哭聲。
咳咳咳,如今六殿下走了也好。
等這事的風波過去了,或者說聖上新鮮勁過了,將人撂開手。
再不濟,要是實在不識抬舉的陳四姑娘香消玉殞了,六皇子再回來也就無事了。
這會兒殿中的六皇子磕了最後一個頭,隨後他抬起臉,笑著對慶元帝道,:“父皇,明日一早兒臣就去了。”
“您等等兒臣,兒臣一定會風風光光的班師回朝的。”
“到時候,您不要忘了賜兒臣跨馬遊街的殊榮。”
該叮囑的話已經說過了無數次。
這些日子,慶元帝也不是沒有再宣召趙永曜。
可趙永曜還是一定要去完成他的‘將軍夢’。
慶元帝看著趙永曜。
看著他英氣勃勃又堅定的眼含亮光的模樣 ......
慶元帝解下了腰間的一枚小印,:“到了長劍門,去尋夏向淞領三千精兵。”
趙永曜沒推辭,他磕了個頭,隨後從高公公手裡接過了金印。
直至臨走前,趙永曜忽的道,:“此番兒臣在外不敢招搖過市,還請父皇給兒臣賜下表字,方便兒臣在外行走。”
慶元帝的嘴唇輕輕動了動,最終還是道,:“平安,你的表字就取平安。”
沒有花裡胡哨的修飾,有的就是普通到再不能的希冀,平平安安。
領了名字的趙永曜低著頭的時候也忍不住哽咽了一瞬,:“是,兒臣記得。”
他重重的磕了一個頭,:“父皇保重,兒臣去了。”
“去吧。”
看著趙永曜微顯踉蹌的身影,慶元帝微微閉了閉眼,隨後他低頭又看了看布防圖。
這一看,就到了戌時末。
高公公看了看天色,心裡頭不免著急。
今日是十五,連司寢的太監都沒托著牙牌來,隻怕坤寧宮那邊也早早的候著了。
隻是今晚六皇子剛來辭行......聖上沒動,高公公連催都不敢催。
正當高公公心裡像是煮了一鍋開水似的來回倒騰翻滾時,卻見慶元帝合上手裡的東西忽然起身了。
見狀,高公公心頭大大鬆了一口氣。
隨即他上前小心的問道,:“聖上,可要傳禦攆?”
卻聽慶元帝神色淡淡的道,:“去給皇後傳個話,朕今日還在勤文殿。”
“......是。”
想來這會兒聖上心情隻怕不是很愉悅,高公公頗為理解。
正理解著,卻見聖上已經抬步往外走去,高公公反應過來,連忙跟在慶元帝的身後。
跟著慶元帝出了勤文殿,又走到勤文殿後略微偏僻些的宮道上。
這走著,走著,高公公的眉頭不知不覺的就擰了起來。
這,這也不像是出來散心的模樣啊。
這個方向......
謔哦,是藏春宮。
“聖上。”
高公公反應過來後立即想說什麼,卻被聖上淡淡的看了一眼。
這一眼看的高公公的舌頭像是被貓叼走了。
他訕訕的退到一旁,躬身提著宮燈照著前方的路。
......
藏春宮
采安笑著將手裡的安神湯送到了陳琇的手邊,:“這是童姑姑臨走時特意囑咐的。”
“說小主您剛來宮中,怕您夜裡睡不好,所以太醫院給您開了些安神的湯。”
陳琇看了一眼這湯。
一個掌事宮女哪裡能隨便請了太醫,隨便開了藥給她吃?
不過是上麵的意思。
陳琇點了點,接過了湯碗嗅嗅,沒什麼惡心的感覺,隨即一飲而儘。
這一幕看的收拾好床鋪出來的采青也笑了起來。
如今藏春宮裡伺候陳琇的宮女一共有四個。
和內務府分配不同,雙穗、梅珍,采青和連帶負責藏春宮裡膳食的采安都是高公公親自選了人送來的。
從遇見陳琇開始至今,高公公心裡頭就忍不住將陳琇和麻煩畫上了等號。
想想大覺寺初遇,這位主就害的他們差點將寺廟翻過來尋人。
之後更是遇見五皇子重傷的大事,甚至還找錯了人!
緊接著就是五皇子求旨,六皇子打架,聖上月夜飲春......
第二天宮裡死了那麼多人,陳四姑娘更是膽大包天的抗旨不尊。
偏她又是那般清冷奪目,佼佼出眾的容貌。
於是,在高公公心裡,陳琇擔個紅顏禍水的名頭一點都不虧。
照聖上和陳四姑娘如今的情形,且還有的鬨呢,索性高公公直接選了人進藏春宮。
免得有個什麼消息萬一從藏春宮露出去,又惹得聖上大怒。
采安收了碗,雙穗過來屈膝給陳琇行了一禮,:“小主,宮門馬上下鑰了。”
按例新人入宮的前三天是不會侍寢的,所以她們也不用留心等著聽皇帝有沒有翻牌子或是有沒有歇息的音信。
到時候了,自去休息就是了。
歪在榻上的陳琇點點頭,隨後被雙穗扶著起身,去了靜室洗漱。
陳琇不愛人多,雙穗知道陳琇的習慣,所以隻有她陪著。
等陳琇洗完出來時,卻聽外頭靜悄悄的一片。
雙穗擰著的眉在看到高公公時,已經舒展了,她輕輕鬆開了陳琇,悄聲退在了一旁。
“小主。”
高公公臉上帶著親切又殷勤的笑容迎了上來。
但見才洗漱完的陳琇隻穿著件紋著仙鶴如意的鵝黃色長裙,臉色慵慵,粉麵盈盈,眼裡清潤。
這一眼看的高公公立即收回了目光,飛快垂下頭道,:“聖上惦記您剛來宮中,所以過來看看您。”
一麵說,高公公一麵在心裡念叨,您行行好,可千萬彆在這當口惹怒了聖上。
陳琇略一頷首,麵上沒什麼表情,隻垂在袖間的手捏緊了。
她一步步的往內室走去,高公公一直沒敢抬頭。
直到陳琇的身影消失不見,他才抬起臉,忍不住念道,:“阿彌陀佛。”
殿內
慶元帝就坐在陳琇剛剛的位置上。
他的手裡翻著陳琇剛剛放在桌上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書。
陳琇上前屈膝行了一禮,:“妾身見過聖上,聖上長樂無極。”
慶元帝的目光落在了陳琇的身上。
這一眼看的陳琇瑟縮了一下。
這個舉動惹得慶元帝輕輕笑了笑。
隨即他歪在榻上,含笑對著陳琇毫不遮掩的伸出了一隻手,:“來。”
僅一個呼吸的功夫,陳琇將手輕輕的放在了慶元帝的手心上。
慶元帝笑著伸手一拉,陳琇就落在了他的懷裡。
淡香縈繞的美人在懷。
慶元帝頗有興致的把玩著陳琇的手,漫不經心的問她,:“嗯,美人身上好香,用的什麼香?”
“回聖上的話,妾身不用香。”
看陳琇說話時臉色清冷,身子卻悄悄的往前挪了一點點,始終沒有結結實實的靠著他,慶元帝忽的頃身往前,將陳琇夾在了他和案桌之間。
這次是躲也沒處躲了。
慶元帝眼看的一抹粉紅色從陳琇的脖頸處一路紅到了耳朵和兩頰兩側。
更兼之,他懷裡的陳琇還微微的發著抖,一路顫到人的衝動上去。
呼,慶元帝捏了捏眉心,但他人卻沒有退,隻環著陳琇去翻桌上的道德經。
翻書的時候,為了轉移注意力,慶元帝隨意起了話題,:“喜歡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