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顏忽然就知道了她當下最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麼。
持續遭遇校園暴力的人，大多是因為受害者沒有反抗，或者反抗的力量太過弱小被直接無視了。
她要弄清楚聞昭為什麼會被校園暴力，他明明很聰明不是嗎？
他沒有來過她家、沒有開口問過她任何事，卻知道她有一隻貓，吃了她的早飯就猜測她是不是要讓他去做事，他可以熟悉地避過青石板路上的每一個水窪……
還沒有過七歲生日的他，甚至在這樣小小的年紀就有了類似譏誚這樣的情緒。
所以他想反抗，一定能想出辦法的是不是？
這天晚上沒有下雨，莊顏抱著胖貓直接坐在了院牆下，認真聽隔壁的牆角。
不知道是莊顏的恐嚇起了作用還是陳莉萍今天心情不錯，那邊沒有再傳來打罵聲，隻偶爾有楊家人的說話聲清晰地傳過來。她聽了片刻，就安排係統蹲在牆角繼續聽，她去屋子裡乾活了——既然短時間內走不了，屋子當然要稍微收拾一下。
莊顏有了大致方向，稍稍安心下來，晚上睡了一個好覺。
第二天又是一個難得的晴天。莊顏起了一個大早，背著雙肩包，在院門外靠著牆壁等聞昭出來。
漫天的朝霞映得天空都是金粉色的，不知誰家牆頭種了一大片的粉白的小薔薇，雨後新葉青翠欲滴。
天氣放晴，昨天在雨幕中顯得格外安靜的絲瓜巷似乎一下就鮮活了起來。
有人大聲叫孩子起床上學、各種早飯的香氣傳來、還有刷刷的掃地聲……
吱呀一聲，隔壁的門打開了。
莊顏站直了身體，轉過身去對著聞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早上好呀小楊寶！”
對方隻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莊顏也不在意，笑著上前就要去拉他的手。
他立刻後退了一大步，不說話，隻是警惕地看著她。
莊顏看著他黑幽幽的眼睛大大地歎了一口氣，脾氣很好地說道：“好啦好啦，不拉你，我們一起走吧？”
出了絲瓜巷，那兩家早餐店比昨天下雨時人更多了，小小的店鋪裡幾乎是人擠人的狀態，根本坐不下。
莊顏算了算從這裡到學校的時間：“我去買早餐，然後我們帶到學校裡吃？”她蹲下去，平視著聞昭的目光，“你想吃什麼？”
聞昭飛快地搖了一下頭。
“不想吃嗎？那可不行，小朋友要多多吃飯才能長高長大呢！”莊顏認真地說道，“你多多的吃飯，很快就會超過所有小朋友成為班上最高的人啦！告訴姐姐你想吃什麼好不好？”
聞昭還是不說話，隻搖頭。
“為什麼？姐姐不跟你收錢，也不會打你罵你，不會讓你去做壞事。”
“難道你吃過早飯了？不，也不可能啊……”她根本沒有聽到楊家做早飯的動靜。就算真的做了，以陳莉萍對楊寶的態度也不會給他吃吧？
“那……”莊顏絞儘腦汁地猜測著種種可能，“你不舒服？是不是身體哪裡不舒服，沒有胃口吃飯？發燒了嗎？”
她不顧聞昭的抵抗，上前一隻手抓住他的肩膀，另一隻手就去摸他的小額頭。
還好，觸感是冰冰涼涼的，並沒有發熱。
“是不是肚子不舒服？哪裡疼嗎？這裡？還是這裡？”莊顏鍥而不舍地追問道，說話間就一一指到了小孩兒的胃、闌尾位置。“你要是說不清楚我們就趕緊去醫院找醫生叔叔檢查一下好不好？彆怕，醫生叔叔阿姨們都很溫柔很厲害的，肯定能給你治好。”
她安慰完就要拉聞昭去醫院了。
終於逼得他不得不開口：“我吃過飯了。”
他的聲音壓得低低的，但仍然帶著這個年紀的孩子獨有的稚嫩。
“嗯？”莊顏疑惑了一瞬，“這樣啊！”她毫不懷疑地信了他的話，轉而又說道，“吃過了也沒關係！再多吃一點嘛，所有的小朋友的肚子裡有一隻小倉鼠幫你們一起吃的，所以都會餓的特彆快。多吃一點比較頂餓，你喜歡吃什麼呀？告訴姐姐好不好？”
聞昭低著頭不說話，頭頂兩個發旋兒在小卷毛裡若隱若現。
倔強而又柔弱。
他不回答，莊顏就毫不氣餒地繼續追問：“說嘛，你想要什麼呀？想吃什麼我都可以買給你呀？吃個早飯而已，舉手之勞，是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代價的哦。”
好像可以一直這樣問下去。
事實上，她也是真的蹲在那裡，一隻手抓著他沒有受過傷的右手腕不鬆開，另一隻手的胳膊肘撐在膝蓋上，單手托腮，盯著聞昭不停的提問。
偶爾有人從一大一小兩人身邊路過，會奇怪地看這兩人一眼。
雙肩包裡的橘貓都要憋不住了——果然是要乾大事的人，這才幾歲就這麼有毅力！
在它頂開了雙肩包的拉鎖想要探頭看看情況的時候，終於聽到聞昭說：“小籠包。”
莊顏動作迅速地跳起來：“好的好的！小籠包是吧！等著我！馬上回來！”
她飛快地買了三份小籠包，出來就發現聞昭已經在早餐店旁邊等著了，兩個人用最快速遞趕到了學校裡，學生們正陸陸續續正踏進校門。
莊顏直接將小朋友拉到了辦公室裡。
辦公室很小，而且是四個老師共用的那種，現在辦公室裡沒人在，她拉了一把椅子過來，兩個人就著她的辦公桌吃早飯。
莊顏隨便吃了兩個，去找杯子給他倒熱水喝：“你為什麼不喜歡喝湯啊？男孩子想要長高高的就要多喝牛奶才行呢。”
結果找了一圈，辦公室裡根本沒有一次性杯子，她隻能貢獻出自己的保溫杯，裡麵是她早上衝的熱牛奶。
“這杯牛奶給你喝呀。”
聞昭不說話，隻默默地、迅速地吃包子。
他一口一個包子吃得很快，居然不會噎著……
莊顏本以為又要費一番功夫才能讓他喝掉牛奶了，沒想到她還沒開口，半掩著的辦公室門就被推開了。
門口是一個穿著灰色外套的女人，紮著低馬尾，戴了一副眼鏡，手裡拿著一本教科書和手寫的教案冊子。看到辦公室裡的一大一小，她愣了愣，然後走進來：“你是昨天剛來的莊老師吧？”
莊顏站起身來，笑眯眯地打招呼：“是，您好，我叫莊顏，從首都來的，您是校長跟我說過的何老師對吧？”
對方也露出一點笑容，朝她點了點頭，然後看向聞昭。
“他叫楊寶，是我班上的學生，也是鄰居家的孩子，我看他好像沒有吃早飯。小孩子正在發育身體的重要階段，餓不得的，就叫他過來跟我一起吃了。”莊顏解釋道。
何老師目光複雜地看著楊寶，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這時聞昭已經吃完了一份包子，他站起身繞過莊顏和站在辦公室門口的何老師，動作飛快地消失不見了。
見他走了，何老師才拿著：“那是二班的楊寶吧？他媽是不是姓陳？”
莊顏立即問道：“是啊，何老師我看您的樣子好像認識這個學生？”
何老師大歎了一口氣，拉開了自己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下：“咱們學校的老師誰不認識他啊。”
“嗯？”
“去年剛開學沒多久，楊寶跟班上彆的學生打架，老師把學生家長叫來了。就在辦公樓這兒，彆的家長還沒說話，楊寶媽上來就扇了楊寶一個大嘴巴子，又是打又是罵的。嘴厲害得很，什麼雜種喪門星的，罵得整棟樓都聽得見，校長都讓她吵出來了。”何老師一邊說一邊搖頭，“二班的班主任當時還是劉老師，她看楊寶被打成那樣就想攔一攔的，沒想到一開口那個楊寶媽轉頭連劉老師也罵，罵的那話都簡直臟得不能聽，劉老師剛結了婚來咱們學校教書的，哪兒應付過這樣的人，都給罵哭了。”
“那次以後劉老師就不做二班的班主任啦，調去教高年級了。二班新去的班主任，就是現在這個徐老師，他當時也看見楊寶媽罵人打人了的。彆說他，咱們整個學校的老師都對那個家長心有餘悸的。莊老師你也小心點吧。”何老師最後好心地勸道，“最好還是彆管那個學生了，我聽說她那個媽在家裡頭不止罵人，還動手打人的，好些男人都打不過她。”
莊顏點了點頭：“謝謝何老師了。”她從包裡拿出一個綠色的小鐵皮盒子放在對方的辦公桌上，“這個是我從家裡帶來的潤喉糖，您拿著吧，講課講的嗓子不舒服了就可以吃一顆。”
陳莉萍居然來學校裡也鬨過。
如果她當時來學校沒有對聞昭動手打罵，是不是就不會有這麼多人欺負他了？
莊顏的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課間操的時候，莊顏跟著其他老師一起去了操場上，她一眼看到聞昭，就連做操的時候，他的周圍空出的範圍都比彆的學生大。
做完廣播體操學生們嘰嘰喳喳地四散而去，莊顏跟了一會兒，就看到幾個小孩兒小炮彈一樣地衝向前麵的聞昭，把毫無防備的他衝得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
“嘻嘻，你媽都不要你咯！說你是狗雜種！我們才不跟狗雜種當同學！”
“狗雜種滾出學校去！”
聞昭一隻手撐在地上想要爬起來。
立馬就被一個學生一腳踢在手肘上，他又撲倒在地上。
“叫你滾出去啊！臭東西！”
小學生笑嘻嘻地罵著正要再去補一腳，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誰啊？！”他凶狠地一回頭，看到了一個長得很好看很好看的大姐姐，可惜大姐姐的表情很難看。
“你們乾什麼？”
莊顏一邊喝問著，一邊大步走過去把楊寶扶了起來。
幾個學生一看情況不對，不等她教育立刻一哄而散了。
她皺眉看向聞昭——其實也不用看，他的手掌和身上又添了幾道新傷、校服也更臟了一些。
她又是難受又是著急，一肚子的話想說，可是又說不出口。
問他為什麼不反抗？
可是欺負他的每次都是好幾個人，他不管什麼時候都隻有孤零零的一個人，怎麼打得過？還手的話說不定會被打的更慘。
問他為什麼不告訴老師？
可是因為一戰成名的陳莉萍的緣故，學校裡的老師都不太願意管他的事。
他一個不到七歲的小孩又能做什麼呢？
莊顏設身處地的想了想，假如她是聞昭，也沒有什麼好辦法解決目前這種情況。她是大人，就算經曆了這些，不會因為這些隨處可見的霸淩、這些無時無刻都存在的校園暴力而產生什麼心理陰影，聞昭卻隻是一個七歲的小孩子。
她才來了這裡不到兩天，已經看到過多少次這樣的事情了？
除非她跟聞昭寸步不離，否則他一定會被欺負。
想到寸步不離，莊顏忽然眼前一亮。
她抓著聞昭去了辦公室，給他清理傷口上藥——早上出門的時候她包裡裝了醫用碘伏和醫用棉球，紗布創口貼樣樣俱全，現在果然派上了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