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時候,村子裡的各種消息都是靠這些跑來跑去的小孩子傳播。
所以儘管莊顏到了寧婆婆家裡就沒有出過門,她也沒有見過誰家大人來串門,但因為範家那三個小孩,村子裡的人還是很快就都知道了寧婆家來了一個穿得像城裡人、長得也像城裡人的年輕姑娘。
大家都很好奇——寧婆在村子裡幾十年了,有什麼親戚他們能不知道的嗎?
再說這樣的大雪天裡,有遠親上門可真是十分少見,一般都是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難道是寧婆要撐不過這個冬天了嗎?
可是村子裡的人都不知道,外頭的人又是怎麼知道的?最近也沒人出村啊,誰給帶的信兒出去?那姑娘什麼時候進的村子他們居然完全不知道,還是聞到不同尋常的烤雞香氣分辨出來是從寧婆家出來的,他們才隱約想著是不是有生人來村裡了,去的寧婆家。
彆的人在心裡奇怪一下也就算了,範家的一兒一女可有些坐不住。
因為根據範家三姐弟的說法,那個上門來的姑娘很不一般,她一來,寧婆家都吃上烤雞了!
彆人或許不清楚,但範三叔和範六姑很清楚寧婆的家底。
那家子人一個太小一個年齡大了,沒有個勞壯力,一年下來收成很有限,冬天裡怕是紅薯都不夠吃,沾點葷腥都了不起了,哪來的烤雞?那香味太霸道了,整個村子都能聞到。
肯定是那姑娘帶來的。
要是沒有好處他們肯定是躲得越遠越好的,可是現在就像聞到了腥味兒的貓,他們這些猴精猴精的人在家裡頭簡直坐立難安。
吃過午飯後又在家裡坐了一陣子,最後還是範三叔先忍不住披上大衣出門去了——他有一個現成的借口,他家狗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而且家裡的幾個孩子都哭著鬨著要吃香噴噴的烤雞,吵得人腦仁疼。
範三叔踩著厚厚的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到了寧婆家院子裡,範小健跟在他身後,被他寶貝大的小孩一點也不怕他,他說什麼小兒子根本不聽,非要跟著。
遠遠的他就看到一個穿著一件到膝蓋下麵的厚棉襖的女孩在堂屋裡圍著火盆走來走去。
那件衣服一看就是大城市裡才有的東西,跟他們村子裡的完全不一樣,顏色紅白相間的亮色,大大的帽子上還滾著一圈雪白的毛邊,腳上的鞋也是村裡從來沒有見過的樣式。
隻看那姑娘的側臉就知道肯定不是小地方的人!
小村子裡怎麼能養出那樣水嫩、白裡透紅的膚色來?
沒見到老娘範三叔一點也不奇怪,畢竟她都躺在床上好些天起不來了,就是在熬日子呢。
他走到門口,咳嗽了兩聲。
屋裡的一大一小圍著火盆轉圈圈,好像沒有聽到他的動靜一樣。
莊顏說:“我們兩個這樣圍著火盆跑圈是不是有點傻?這施展不開啊?要不我們一會兒去雪地裡跑步吧?完了完了,上午嘴巴一直沒停過,中午一不小心又吃多了!都是昭昭做飯太好吃!這樣下去我會不會胖成豬啊?!”
聞昭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不會的,姐姐就算胖了也好看!”
“你見過哪隻豬好看的?”
聞昭又連忙改口:“不會不會,姐姐不會胖成豬的!我們每天都會乾活的!”
莊顏一邊跑一邊思考:“你是每天都在乾活沒錯,我今天乾什麼啦?你那麼瘦都在乾活,我吃這麼多一點活兒也沒乾!完了我肯定會越來越胖!”
“咳咳咳!”門外又是一陣咳嗽聲。
莊顏歎了口氣:“你是?”
範三叔雖然臉皮很厚,但此時還是有點尷尬:“你是哪家姑娘?這兒住的是我老娘,我娘這幾天一直不舒服,我放心不下,過來看看她。”硬是無視掉了聞昭嘲笑的眼神。
家裡這麼好的氣氛,莊顏實在不想打破,她也無心跟這種人有任何牽扯,於是隻是冷淡地回道:“哦。”
轉頭要去跟聞昭說話,就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睛,帶著崇拜的眼神。
她有點想笑——這孩子一看見她對範家人態度不好他就這麼高興,表現得也太赤/裸裸啦。莫名的可愛。
範三叔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你是哪家的姑娘?怎麼來我娘這兒了?什麼時候進村裡的啊?”
莊顏簡短地答了一句:“昨晚。”
然後又不搭理他,轉頭去跟聞昭說話了。
“我們外麵玩?”
範三叔自詡長輩,左問右問的沒得到想要的答案,聞昭這個小崽子還在旁邊看他笑話——以前一向是聞昭求著他的,什麼時候輪到他一個小野種看自己的笑話了?
他惱羞成怒:“聞昭!沒看見你三叔來了嗎?沒爹沒媽的小野種就是一點規矩都不懂!”
聞昭臉上表情都沒有動,看也沒看他一眼。
倒是莊顏冷了臉:“我是昭昭的姐姐。”她冷下臉的時候,自有一種高不可攀的氣質,說話的語氣也是居高臨下的,“你這也是做人長輩的樣子?我是來探望寧婆和弟弟的,不勞你們關心。”
她盯著他的眼神就像是把他的小心思全看透了一樣。
再加上旁邊聞昭一臉嘲弄的笑,範三叔臉皮再厚也從來沒有被小輩這樣當麵甩過臉子。
他陰沉著臉,轉頭就走了——連原來想好的借口也沒想起來說。
倒是旺旺吃了一頓豪華大餐後,此時聞到主人的味道又吐著舌頭衝了出來。
狗狗跑到範三叔的身邊,他大罵了一句:“吃裡扒外的白眼狼!養不熟的畜生!沒人性的東西!”被他當成了出氣筒,一腳踢開老遠,狗狗在雪地裡一時爬不起來,圓眼睛看著主人發出低低的嗚咽、
看到這一幕的莊顏說笑的心情都沒有了。
倒是聞昭,低聲說道:“我去送一下三叔。”
莊顏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連一隻追過聞昭的狗他都一定要打一下的,範三叔罵他罵得那麼難聽,他反而要去送他?
她沒說話,聞昭就出門真的跟在了範三叔後麵,看上去真的像是在送他。
村子就這麼大一點,範家離寧婆家其實裡的也沒幾步路,莊顏站在屋簷下,看著雪地裡的兩個人,走著走著範三叔突然消失不見了——真的整個人都不見了。
她一下就睜大了眼睛。怎麼回事?
聞昭一見到人不見了掉頭就跑,不一會兒就跑回了莊顏身邊,滿眼的笑意:“姐姐我給你出氣了!”
“啊?範三叔人呢?你把他弄不見了?”
“掉紅薯窖裡了。”像是怕莊顏問,他又說道,“那個紅薯窖不深,摔不了多嚴重,他一會兒就自己爬上來了。”
他話剛說完莊顏就看到雪地裡果然又爬出來一個人,就在範三叔消失的地方。
範三叔看起來是沒有摔傷,因為他一邊跳著拍打身上一邊罵罵咧咧的。
聞昭笑著說:“紅薯窖裡可能有狗屎吧。”
莊顏看看不遠處的人,再看看聞昭:“也是你乾的?”
“不是。”
“真的假的?”
聞昭抿了抿嘴角,眼睛裡是掩飾不住的笑意:“假的。”
莊顏也笑起來:“可以啊你!”
“我給姐姐出氣。”
他低下頭,眼睛裡閃爍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