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翠娘“哎喲”一聲輕輕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哎喲,看我這記性,常年見不著咱家那位大爺爺,我這心裡頭他老人家依然健在呢,實在沒想到。五嬸兒,您可彆罵我了……”
“誰不是呢。大伯的身體一向健朗,上回過節時看見還比二伯年輕十來歲的,我家小孫子他能抱起來飛好幾圈。誰能想到他竟然……唉。”
“想到大爺爺,我這心裡頭就不好受,怎麼就……”
兩個人邊走邊聊,一會兒就到了莊顏的住處。
本來還想著那姑娘經常跟聞昭在一處,她們得想個什麼法子把兩人分開,沒想到去了那裡聞昭不在,好像是出去了,就莊顏一個人在院子裡坐在木樁做的凳子上,麵前放著一個簸箕,她低著頭似乎在簸箕裡撿什麼東西。
林遠芳先開口叫道:“莊姑娘。”
莊顏抬起頭來,連忙打招呼將人迎進小院子裡。
寒暄了一番之後,三個人都在院子裡那個木頭做的桌子前圍著坐了。
莊顏才有點好奇地問道:“兩位怎麼有空來我這裡?”
林遠芳每天做豆腐,就算有人幫忙打下手,她才是核心技術員工,平日裡都是走不開的。
陳翠娘就更不用說了,她小兒子身子骨不太好,風寒估計還沒有好,她怎麼會有心情出來串門?
這個兩個人來的路上就已經商量好了說辭。
陳翠娘笑著說道:“還不是旭哥兒,那天莊姑娘你給送了一碗梨湯過去,不知道裡頭放了什麼,他喜歡的很,一直吵著要出門來謝你。可他身子骨弱,如今病還沒有大好,風寒又是會過人的,我哪敢讓他出來?隻好我這個當娘的厚著臉皮來找你啦,一是跟你道個謝,二來則是想問問你那梨湯你放了什麼?咱們家也燉過梨湯,好像跟你燉出來的味道有些不一樣……若是什麼秘方不方便說就算了。”
她說著說著看了一眼旁邊的林遠芳:“我這不是想著跟莊姑娘也沒怎麼來往過,不好意思貿然一個人上門來,五嬸嬸跟你比較熟,所以叫了五嬸一起過來……”
聽說林遠芳做的一手好豆腐的時候,是莊顏親自上門去找她商量下來在山寨裡開一個豆腐鋪子給整個山寨的人添個菜的。
豆製品吃了對人身體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再者山寨裡什麼都缺,能吃的實在太少了。
古語有雲“人生有三苦,打鐵撐船賣豆腐”,就是說純靠人力手工的時候,這三個行業是最辛苦的,一般都是實在沒有彆的路走了的人才會乾這個。
五嬸嬸自己喜歡做這個也擅長做這個,可不代表人家願意天天隻做這個,賣給一大堆認吃。
莊顏是從現代來的,她最清楚愛好和工作的不同。
她想讓五嬸嬸開那個豆腐鋪,自然要跟人家好好商量,總要讓人家自己願意了才行。
開頭幾天莊顏都是跟著林遠芳一起乾活的,後來她還在豆腐鋪裡教會了林遠芳怎麼釀黃酒和米酒。
兩個人的確很熟。
這也是二爺爺會找上林遠芳來辦這件事的原因之一。
此時聽陳翠娘這樣一說,莊顏也沒有多想,就笑了笑:“沒什麼秘方不秘方的。我問過大夫了之後,煮梨湯的時候特意放了幾片新鮮的薄荷葉,大概就是它的功勞。”
陳翠娘哎呀了一聲:“姑娘真是好巧的心思!我們就從來沒有想過要放這個。以往在家中的時候放冰糖、放銀耳,那都是老做法咱們照做就是了,從沒有想過自己加點什麼……”
接下來陳翠娘對著莊顏好一頓誇,就因為幾片薄荷葉子,將她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她都被誇得有些汗顏了。
然後她又裝作隨意地問起了莊顏習武的事情。
聽莊顏說是小時候意外開始習武的,陳翠娘很自然地就問起了她家裡的事情。
莊顏怔了怔——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家裡人了。
此時冷不丁地聽人問起來,她腦子裡的記憶竟然是模糊的。
好一會兒後她才回過神來說道:“我家人都不在這個世上了。”的確是不在這個世界,她也不算說謊。
陳翠娘連忙道歉:“對不住啊莊姑娘,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傷心事……”
莊顏擺擺手:“沒事,他們隻是在另一個世界等著我去團聚而已,我不傷心的。”
看她的神情也的確一點兒也不傷心的樣子,這回答聽起來也很豁達,估計時日久了自己想開了。
可能親人已經過世很久了吧。
陳翠娘和林遠芳悄悄地對視了片刻後,換成長輩林遠芳開口準備試探試探了。
“莊姑娘……”
莊顏擺了擺手,笑著說道:“昭昭叫我小顏,你們是他的長輩,跟著叫我小顏就好了。咱們也不是什麼外人,總姑娘來姑娘去的太見外啦。”
林遠芳眼神閃了閃,當即又跟陳翠娘對視了一眼,然後說道:“既然不是外人,你也跟著阿昭叫我五嬸、叫翠娘一聲嫂子也就是了。你的親人不在了,以後啊,他的親人就是你的親人。”
莊顏本來就覺得稱呼是個麻煩事兒——這都是聞昭的親人,長輩,她總不能直呼其名吧?
“你你你”的也很沒禮貌。
以往她都是能含糊過去就含糊過去了,此時林遠芳這個長輩都當著麵這樣說了,莊顏自然也不能拒絕說“我不想叫你五嬸、叫她嫂子”。
她也沒有多想,就點頭叫道:“五嬸、嫂子。”
“哎!”
陳翠娘年輕,臉上當時就帶了笑意,答應的一聲也是笑眯眯的。
林遠芳還比較撐得住,但看著莊顏的眼神裡也帶著笑意——她跟這姑娘相處過,知道她的為人。不說長相和武功了,這願意隨隨便便就把彆人家可能藏一輩子的秘方大大方方地拿出來分享的性子,她就覺得配得上她家侄兒!
何況姑娘從京城到這荒山野嶺的土匪寨子裡,一路追隨著,可從來沒有聽她說過一聲苦。
林遠芳到現在還記得呢,豆腐鋪子裡有一次閒聊,說起從京城到這落鳳嶺上的事情,她說起路途中的辛苦,又問莊顏她們幾個當初是怎麼過來的。
她們用的時間可比他們這一大家子人短了不止一倍,他們都那麼辛苦了,可想而知莊顏她們一路過的有多難。
但當時莊顏想了想,竟然隻說起聞老將軍病得厲害、阿昭也是整日整日的不說話……
從頭到尾沒有提過自己一句。
當時林遠芳就打心眼兒裡覺得這姑娘好!
如今聽她說起自己親族全無,在這世上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跟阿昭倒是一樣的可憐。
兩個人以後成了親,少多少麻煩。
二爺爺讓她不要把話說的太明白了,這畢竟是個小姑娘呢,臊到人家了不好。
再說如今阿昭還在孝期,總不可能突然成親。
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如今莊顏自己開口就說跟他們聞家不是外人,她讓她跟著聞昭一起叫人,她也乾乾脆脆地叫了。
林遠芳和陳翠娘覺得今天來的目的已經算是達到了,兩個人也沒有再多想,又跟莊顏隨意地聊了幾句,讓她閒下來了去她們那裡玩。
然後就離開了,一走出莊顏的視線,倆人就忍不住笑起來。
“翠娘,這弟妹可讓你滿意?”
陳翠娘咯咯笑著:“我當然滿意!滿意的不得了!但我就是個隔房的嫂子罷了,要說最滿意啊,那肯定還是阿昭。五嬸嬸聽聽外頭那傳言,雖然有些是笑話,那也傳的都不能聽啦,說什麼妻管嚴、耙耳朵什麼都有。還有說咱們家阿昭娶了妻以後肯定夫綱不振、動不動就要被罰出去跪搓衣板的……”
“行了行了!你天天在家裡頭照顧旭哥兒,從哪兒聽來這麼些話!”林遠芳笑著叱責道。
一看就不是真的生氣。
陳翠娘也一點兒都不怕,還是笑個不停:“哎喲哪還要我出門去聽,連我家那個七歲的兒子、九歲的丫頭在外頭轉一圈都能聽了滿耳朵,喜滋滋地回來問我是不是要有個會武功的嬸嬸了呢!”
林遠芳也撐不住笑了起來:“那這回你家那丫頭和小子可是如意了。”
“那可不!要說最高興的還是旭哥兒,小顏頭一回上我們家,他就看上了,心心念念的說要等他長大了娶來做媳婦兒!”
林遠芳拍了她一下:“你這促狹鬼!哪有這樣看自己兒子笑話的娘親!你這要是回去一說,旭哥兒還不得哭死。”
“那不會,我已經想過了,要是小顏說給了彆人那小子一準得哭一晚上,嫁給阿昭就不一樣了。我們家旭哥兒五嬸嬸你也知道的,他打小最喜歡阿昭了,天天嚷著以後長大了要跟阿昭一樣做個威震八方的大將軍……”說到這裡她臉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淡了,“唉!”
林遠芳也望著天空發出一聲歎息。
兩個人回了族裡將試探的結果跟二爺爺一說,幾個長輩也是連連說好,轉頭就吩咐奶奶輩的給合八字、看日子,準備聘禮了。
好在這些禮節他們族裡也都有會的人。
他們家頂立門戶的老大哥不在了,他們這些老家夥還在,可不能委屈了大哥唯一的小孫子。他們都還記得去年過年守歲時,說起阿昭的婚事,族裡的人都擔心的很,讓他催一催的。
當時他樂嗬嗬地說不著急,等阿昭自己看中了,他準給孫子準備一個叫他們小兩口都滿意的婚禮出來,絕不委屈了人家姑娘。
到時候他要坐在堂上好好地喝一口孫媳婦兒茶的。
如今他不在了,阿昭看中了姑娘,他們這些老家夥沒能見上大哥最後一麵,自然要替他完成遺願。
以慰在天之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