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貫長虹(2 / 2)

劍閣聞鈴 時鏡 9801 字 9個月前

在聽見另一聲弓響從左側傳來時,陳寺便知道自己輸了——

右側那團黑影在漸近的金箭輝映下已變得清晰。

隻不過是一件飛起的鬥篷!

而對手的箭,已直直向他飛來。

這一箭,不同於先前任何一箭。

它是殘缺而美麗的,幾縷沉銀的鑄紋刻在箭頭,向著他飛來時,竟好像輕盈地燃燒起來,宛若一道銀虹墜落幽穀,讓人生不起任何躲避之心,甚至想要張開襟懷,擁抱它的駕臨!

《羿神訣》第二箭,貫長虹!

陳寺持弓的手已然垂落,人站在原地,眼見著銀虹飛來,也一動不動。

金不換看得心驚一片。

關鍵時刻,他不敢袖手旁觀,暗罵一聲的同時,將腰間所係的一支墨竹老筆拽下,竟在間不容發之際向那銀虹一扔!

箭尖與筆尖相撞,那墨竹老筆之上竟自動激發出幾枚狂草寫就的墨字,將長箭一擋。

但也隻阻得了片刻。

那沉銀鑄刻的箭矢,竟在被墨字攔住的刹那,片片裂開,化作點點銀芒,如漫天的螢火一般撲向陳寺。

碎裂的箭矢打入身體,甚至麵頰,隻短短一個瞬間,陳寺整個人便仿佛成了血人。

可他隻竭力抬頭,想看清高處那道身影。

然而眼瞼上方流下的血水模糊了他的視線,縱然睜大雙眼,也隻能看見那女子獵獵的衣袂,一張蒙著麵巾的臉,和一雙隱約流淌著紫氣的瞳孔!

陳寺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金不換尚未從方才那一箭的震撼中回過神來,恍惚間抬頭,竟發現那山石左側的人影完全沒有再隱匿行跡的意思,反而再次舉起了弓箭。

這一次,是對準了他!

真真一股寒氣從腳底下竄上腦門頂,這一刻金不換的速度比誰都快——

左手將懸在半空的玉盤一摘,扔進水潭;

右手把飛回的墨竹老筆一擲,投落在地。

然後,他乾乾脆脆地舉起空空的兩手,朝上方大喊一聲:“彆殺我,我投降!”

“……”

指間的箭險險就要離弦,周滿眼皮一跳,無論如何也沒料到會有如此荒誕的一幕。

還帶臨陣投降的?

金不換唯恐她不信,語速飛快:“碧玉髓尊駕要取就取,在下絕無意見。我同他們本也不是一夥兒的,但求尊駕留個性命。”

周滿卻沒那麼容易相信。

持弓搭箭的手並未放下,她仍用箭瞄著他,隻道:“那你轉過身去。”

金不換乖乖聽話,轉過身背對著她。

月亮重新鑽出了烏雲。

身後有極輕的腳步聲傳來,他看見一道修長清瘦的影子來到自己腳邊,然後便感覺一物頂在了自己腰後,大約是那長弓尖尖的弓梢。

縱使壓得低沉,也能聽出那是一名女子的聲音:“你們是一塊兒來的,怎麼不是一夥兒呢?”

金不換笑道:“我金不換隻和聰明人做朋友。陳寺同尊駕的勝負,在他叫我撤去玉盤時便已分出。尊駕拿話激他,他也真的中計了,即便後來一箭射中你,可這點風險和損傷想必也在你承受範圍之內,怎麼打也不會輸。他這樣的蠢貨,勸都勸不住,又怎能與我做朋友呢?”

周滿揚眉:“既非朋友,你剛才救他乾什麼?”

金不換也不慌張:“雖非朋友,但他畢竟是宋氏家臣。他要犯些蠢,掉幾分麵子,於我有益無害;可要連人一塊兒折在這裡,我也實在不好交差。”

那管墨竹老筆還躺在地上。

前世周滿見過此物。

她瞥了一眼,便問:“你佩此筆,是杜草堂的弟子?”

金不換謙遜道:“不才正是。”

周滿沒忍住道:“杜草堂怎麼也是蜀州四大宗門之一,向以氣節著稱,怎會收你這樣的人?”

金不換臉皮極厚,全當她是誇:“自是師門長輩慧眼,方能相中我這顆混在魚目裡的真珠。”

周滿終於氣笑了。

金不換莫名覺得背後這位煞星似乎很好說話,便想再跟她套套近乎。

可還沒等他開口,周滿聲音已冷,隻道:“把碧玉髓取過來。”

金不換反應了一下,才看向前方水潭。

先前陳寺留下的那隻青瓷瓶已跌落在水麵上。

金不換考慮片刻,便道一聲:“是。”

他小心地走上前去,將青瓷瓶從水中撿起,卻不轉身,而是舉了起來,背對著周滿倒退而回。

周滿發現此人是真的識相:“你倒不轉身看看我長什麼樣?”

金不換道:“我還不想死。”

周滿又笑了,從他手中取過裝滿碧玉髓的青瓷瓶,然後便用弓梢戳戳他後腰,往陳寺所躺的位置示意了一下:“那邊,他的弓和箭給我。”

弓和箭?

金不換不由一怔,心中已有萬千念頭閃過,但最終隻留下一個——

雁過拔毛,身後這位也真是絕不走空啊。

碧玉髓都交了,什麼弓啊箭啊,他當然更不在意,上前兩步就動作利落地把早已昏死過去的陳寺給扒了個乾淨。

一張鑲嵌珍稀晶石的好弓。

十八支滿鑄了金精的長箭。

仍是退回來,背對著遞給周滿。

周滿伸手接過,照單全收。

金不換猶豫一下,卻開口:“能不能打個商量,碧玉髓分我一半?”

周滿挑眉看向他,沒接話。

金不換解釋道:“今次我等來取碧玉髓,乃是宋氏小姐宋蘭真蒔花需用到此物。如今傷了這許多人,若還空手而歸的話,我隻怕受其怪罪……”

身後忽然久久沒有聲音。

就在金不換幾乎懷疑她已經走了的時候,周滿才笑了一笑,幽幽地一歎:“不會怪你的。宋蘭真是個好人……”

她這一聲,好似山間的霧氣一般飄渺,分不清是諷多、愁多還是悵多,隻有那股濃得化不開的情緒,順著聲音流入人心田。

金不換竟一陣恍惚。

這一刻,他忽然生出一種強烈的念想:想要看看身後這女子究竟長什麼模樣。

於是,他也大膽地遵從了這念想,一下回過頭去。

可身後竟空空如也。

周滿早不知何時便已離去。

金不換提氣縱身,躍上一側山峰,站在最高的山脊上,麵上沒了先前不經心的散漫,隻放眼四望,試圖追得一絲蹤跡。然而萬重蜀山,連綿如海,哪裡還有那女子半點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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