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忽然一片安靜。
孔最的眼睛瞪得更圓了。
王恕原本還沒反應過來, 聽得周滿此言,想了一想,方才明白, 耳根都紅了幾分。
他避開了她帶著笑意的目光,隻低低訓斥孔最一聲:“不要亂想。”
然後便伸手將藥碗取了過來, 讓孔最去前堂幫忙。
周滿分明看見, 這十三四歲的小藥童依言從廊下離開時, 走一步要回頭看她三次,臉上仍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不可思議,頓時覺得十分好笑。
她忍不住想打趣王恕幾句。
豈料這尊泥菩薩毫無征兆地將那藥碗向她麵前一遞, 竟道:“你醒得正好, 這是給你熬的藥, 趁熱喝了吧。”
周滿一愣:“給我熬的?”
沒等她拒絕, 那藥碗已經塞到她手裡。低下頭一看,裡頭湯藥黑乎乎一片, 不用主動去聞都有一股濃重的苦味兒撲麵而來。
王恕道:“昨夜你所服丹藥, 有損傷根基之險, 這一劑湯藥能中和調理一些。”
周滿盯著這碗藥,眉頭擰成死結。
王恕見她這般反應, 想了想,便從袖中取出一隻白瓷小瓶來,仍遞給她。
周滿接了,拇指將那小瓶的塞子推開向裡一看, 頓時氣笑了:“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王恕隻望她一眼, 道:“總之良藥苦口, 但有利於病, 你還是早些喝了為好。”
說罷便轉身走了。
周滿看著此人清疏的背影, 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
那白瓷小瓶裡麵,滿滿裝的都是一粒粒雪白的丹丸,正是上次春風堂泥菩薩請她喝茶時放進她碗裡的那種糖丸!
這人對她到底是有什麼誤解?
周滿百思不得其解:“我看上去難道很像那種怕苦的人嗎?”
真是可笑。
她一聲輕嗤,端起藥碗一仰脖子,就——
淺淺嘗了一小口。
“嘔……”
一種極難形容的苦味兒瞬間順著舌尖侵占了周滿的感知,讓她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險些把剛才喝進去的那口藥都吐出來。
這是人能熬出來的藥?
泥菩薩該不是故意整她吧!
周滿猶豫了一下,見廊下無人,到底還是把藥碗放到一旁,從白瓷小瓶裡倒出一枚糖丸化進碗裡,想想怕不夠,又倒了兩丸出來化進去,方才重新端起藥碗:“這下總該能喝了吧。”
*
劍門學宮,避芳塵。
近午的日光照落在周遭蔥蘢的綠樹上,可在距離水榭十餘丈外的明光堂內,所有人卻感覺不到半點溫度,甚至仿佛有一股寒氣不斷從心裡往外竄。
金不換在堂內已經立了許久。
陳寺的屍首被人從棺內抬了出來,擺在明光堂正中,完全失去血色的一張臉發白且發青,眼睛雖然已經閉上,僵硬的肢體卻猶留存有幾分不甘的姿態,胸前一箭所留下的窟窿皮肉外翻,血跡浸滿,看上去格外可怖。
春風堂的大醫孫茂,正在邊上查看這道箭傷。
宋元夜就立在近前,麵色極其凝重,表情十分難看。
宋蘭真則坐在上首,眼望著陳寺那死狀淒慘的屍首,似乎已經恍惚地出了神。
人是天將亮時送回來的,那時她已經起身,正披了衣去水榭中看她那一株未開的劍蘭。
誰能想到,一轉身便得聞噩耗?
她曾有過預感,隻覺陳寺對於夾金穀一役的那名女修過於執著,或有陷入心魔之險,卻未料短短兩日——
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同他們兄妹二人一塊長大的玩伴,不久前還站在水榭階前,收下她所贈的弓箭;眼下卻失去了所有的生機,渾身僵硬地躺在堂中,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