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病梅作劍(1 / 2)

劍閣聞鈴 時鏡 12721 字 9個月前

此時暮色沉落, 天已漸暗,這人笑起來時一雙烏沉沉的眼眸卻難得添上幾分粲然的生氣,有種活泛的味道了。

周滿見了, 也不由一笑。

隻是聽著城門口那邊隱約傳來的刀兵之聲, 她眸底隱約劃過一抹幽暗,卻將目光投向了泥盤街東麵——

那是義莊所在的方向。

街道儘頭處每隔十步就立了一名金燈閣的修士,顯然已將義莊層層封鎖起來,不讓任何外人進入。

宋蘭真已在此地查看了許久。

金不換跟隨在她身旁, 以備隨時回答她的問題。但大部分時候,宋蘭真都隻是自己查看,絕少開口詢問。

眼見天色暗下來,她將目光從那已經被打爛了半個頭的神佛塑像上收回, 想得片刻, 卻又返回了義莊外那染血最多的葦叢間門。

雪白的蘆花留有明顯的燒灼痕跡。

地上除卻已經變得暗紅的血跡外, 還有一堆被人狠狠碾碎、踩入泥中的淺綠色碎屑。

宋蘭真便彎身拈起一抹來,在指間門撥開,若有所思地看著。

早在剛到此地時, 她就已經發現了這一點碎屑。

上等丹藥, 即便是被碾碎了踩進塵土, 也能聞見一點丹香。毫無疑問,這是上次陳長老從神都捎來,讓她交給陳寺的那枚“歸一丹”。

此丹雖趕不上一命先生獨門的“天元丹”,卻也有治傷保命之效, 乃是世間門難求之物……

宋蘭真忍不住要去推想:陳寺受傷之後,是否想取出這一枚丹藥救命?而又是誰站在他旁邊,懷著何等樣的心情,將這一枚珍貴的丹藥碾碎, 一點一點踩進泥中?

丹藥並無標記,對方能夠踩碎,自然也能將其帶走。

可偏偏沒有。

心頭籠上一層陰影,宋蘭真搭著眼簾,忽然問了一句:“金郎君,你當時到得此地,的確是隻見到了那女修一人?”

在她查看這些時,金不換眼睛一錯也不錯地瞧著她,聽得此問,便道:“是的,那女修當時立在義莊屋頂,手持弓箭,我辨認出她是夾金穀那日的女修,便上前與她交手。但並不敢說彼時此地,僅有那女修一人,是我隻看到她一人。”

宋蘭真的眉心便慢慢擰了起來。

她正待要問得更細,卻忽然間門神情一凝,一下抬頭看向城西方向——

隱約竟有刀兵喧嘩之聲傳來!

泥盤街大部分建築低矮,修士交手往往法寶亂扔,華光滿天,即便站在這邊義莊,也能一眼瞧見!

一名金燈閣的修士慌忙跑來稟報:“不好了,小姐,城門口少主跟王氏若愚堂那邊的人動起手來了!”

宋蘭真麵色微變:“王氏,怎麼會同王氏動手?”

那修士滿麵茫然,卻又從哪裡知道原委?

宋蘭真當下再顧不得詢問金不換,玉指一揮,便有數朵含苞的辛夷之花出現在她腳下,但頃刻間門綻放開來,將她身形一擁,竟攜著她向那城門處飛去。

金丹期修士方可駕馭法器而行。

宋蘭真修《十一花神譜》,竟然已至金丹境界,且將排在第八的辛夷花煉作其法器,其實力與天賦,實在殊為可怖。

金不換不由皺了一下眉,才與其他人一道跟上。

此時城門口已經是一片混亂,不少修士已經在交戰中負傷,不時能看見鮮血灑落在地,將朱雀大道塗上幾抹猙獰的赤紅。

作為若愚堂的執事,孔無祿本沒準備出手。

下麵人打是下麵人打,他這樣的話事者如果也親自動手,那事情可就不一樣了。

隻是他沒想到,一抬頭竟看見對麵那位宋氏少主抽了一根紫電鞭,便朝近處一名若愚堂修士甩去。

這紫電鞭可不是一般法器,若落到實處,那修士不死也得去了半條命。

孔無祿當即大怒,一劍便朝宋元夜刺去。

他已是金丹後期修士,修為可比宋元夜要厚實許多,此時驟然出手,宋元夜又怎能料到?

眼見得一個大虧就要吃下。

這時斜刺裡卻忽然一道淡粉的幽光襲來,打在孔無祿劍上,竟綻開一朵芙蓉;隨之是一道雪白、一道淺綠、一道深紅,霎時間門隻見得白山茶一朵、綠雲菊一支、赤海棠一粒,都在孔無祿劍端綻開虛影!

隻那一朵芙蓉時,孔無祿尚且不覺;待得白山茶、綠雲菊一落,臉色已然驚變;及至那朵最小的赤海棠看似極輕得落於他劍上時,卻已疊了悍然無匹的威勢,險些震得他握不住劍,噔噔噔打得他往後退了足足有步!

孔無祿心中駭然,迅速抬頭看去。

但見得一叢花影散去,宋蘭真一襲淺碧衣衫,顯出身形來,纖長的指間門執著繪滿花葉的一張帖,姿態雖極儘嫻雅,那端麗的麵容卻已籠了一層寒霜。

宋元夜見著她,不由一怔。

宋蘭真卻未回頭,隻盯著孔無祿,淡聲問:“宋王兩氏雖算不上交好,可也從來秋毫無犯。孔執事怎麼忽然向我宋氏動手?”

孔無祿陰沉沉一聲冷笑:“那不得問你們宋氏都乾了什麼好事?”

周遭已打得不可開交。

宋蘭真用餘光一瞥,隻見宋氏這邊分明是落在下風,被若愚堂人馬壓著打,眉頭瞬間門皺起。

她麵上一道冷厲之氣劃過,便想發作。

可誰也沒想到,就在這時,小劍故城上空忽然傳來了一聲略帶幾分悲戚的啼鳴。夜空裡烏沉沉蓋滿的黑雲,瞬間門應聲散去,露出天際那輪慘白的霜月來。

宋蘭真與孔無祿聽見,齊齊色變。

一人抬首,便見一隻杜鵑鳥從遠處飛來,雖然也就人巴掌大小,可兩邊翅羽竟都是淡淡的金色,從夜色裡飛來時,便好似兩支金筆劃過,留下兩道延伸的金線。

也不知是誰先辨認出來,驚叫了一聲:“金翅子規!”

其餘所有正在動手的修士全都心頭一震,瞬間門罷了手,麵露懼色,退至兩旁,不敢再亂動半分。

更有知到深淺者,已躬身下拜,作恭迎之態。

一道矮胖的身影從雲來街那頭來,那一隻小小的金翅子規鳥便落在他肩頭,一雙微紅的鳥目向眾人看得一眼,卻好似有靈性一般。

來者是百寶樓那位白白胖胖的掌櫃。

宋蘭真卻並未看他,隻是盯著他肩頭那隻金翅子規鳥,竟然欠身為禮:“宋氏家臣在此城為人所害,我等隻是想查清真凶,絕無冒犯蜀地之意,更未料會驚動望帝陛下,還請信使見諒。”

孔無祿也知道輕重,立刻道:“我若愚堂久在城中從未生事,今日也隻為討還公道,如非對方先動手,也絕不想妄動乾戈,還望信使明察。”

然而那隻金翅鳥並未搭理他們,隻是垂下頭,用喙整理自己的羽毛。

反是那位掌櫃格外和善地笑了一聲:“陛下遠居西山已久,向來不理塵間門俗世,按理旁人爭鬥他也管不得。隻是小劍故城,雖彈丸方寸之地,卻離劍閣很近,乃陛下昔年行走之地……”

宋蘭真與孔無祿聽到此處,已心頭一凜。

那胖掌櫃話至此處,卻忽然一停,竟將兩臂高舉,團作大圓,場中一時飛沙走石,無數人站立不穩。

但聽得驚叫聲不絕於耳,所有人的兵刃,甚至包括宋元夜手中所持紫電鞭,竟然都被這大風卷了,向胖掌櫃飛去!

他短短的五指隻輕輕向內一壓!

“哢嚓嚓”,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過後,那無數件法器兵刃竟都如破銅爛鐵一般,被擠壓變形,擰成了一柄丈高的巨劍,轟然一聲,插到朱雀大道正中!

殺機凜然,睥睨天下!

這一招使來隻在頃刻之間門,所有人尚來不及反應,手中兵刃便已被奪去,這時見得那無數法器鑄成的巨劍,都不由駭得頭皮炸麻,但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竄遍全身!

就連宋氏兄妹與孔無祿都僵住不敢動。

那胖掌櫃亮完這一手,麵上卻仍是好說話模樣,仿佛方才是拂去袖上灰塵一樣尋常,溫溫和和笑道:“陛下有令——再動乾戈,殺無赦!”

*

冷月清輝,在那一聲啼鳴之後,均勻地灑落在病梅館前的台階上。

周滿忽然皺眉,抬首向城門方向看去——

刀兵之聲頃刻間門已消無一絕,仿佛有一股極其強橫的氣息在朱雀大道上炸開,但也隻那短短一瞬,便收了起來,再尋不著半分蹤跡。

金翅子規鳥,蜀中修士皆知,那是望帝的信使。

老頭兒這麼快就出手了嗎?

周滿實在有些沒料到,一想到城中再無熱鬨可看,頓覺索然無味,不由一歎:“無趣。”

王恕也聽見城門口刀兵之聲消失,卻沒有她那樣敏銳的感覺,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便問:“怎麼了?”

周滿道:“沒怎麼,反正也跟你沒關係。”

她笑一聲,徑直上了台階。

兩人已經回到了病梅館,外頭的診桌上不知何時已經放了不少雞蛋、麵餅,甚至一些時鮮瓜果。

一青年此時正好拎著一小壇子酒來,見了王恕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後麵卻大著膽子,憨厚一笑:“王大夫,白天是我們糊塗,沒用腦子,差點把您醫館砸了。咳,這酒您就收下,當咱們賠禮道歉了。您嘗不出味兒來也沒關係,將來可以給彆人喝嘛!”

話說著,也不管王恕是不是喝酒,隻把酒壇子往他懷裡一塞,生怕他拒絕似的,塞完就走,絕不多留。

王恕頓時一怔。

他垂眸看向懷中這壇酒,又看向診桌上那些不知是哪家送的東西,靜默許久,終於還是慢慢笑了起來。

周滿不由道:“看來即便你五感有缺,將來在這條街也能繼續行醫,不會有什麼影響了。”

話說著,她便抬步往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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