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卻道:“大公子是讓你小施懲戒,可沒讓你給整座學宮投毒!學宮裡都是什麼人?那都是六州一國各大勢力的天之驕子,大公子想籠絡他們還來不及,你行事卻如此狂妄,到處為他樹敵!”
徐興大呼冤枉:“我沒有,那根本不是我做的!”
那麵目模糊的身影仿佛透過虛空冷冷注視著他。
徐興眼睛都紅了:“我在青霜堂這個執事的位置上待了多久,行事有多小心,彆人不知道,廖長老你還不知道嗎?那周滿的毒是我下的不錯,可其他人的毒與我絕無半點乾係!絕對是那周滿知道自己被投毒之後,蓄意栽贓嫁禍,故意要把事情鬨大,誣賴到我身上!”
那身影冷笑:“栽贓嫁禍,誣賴你?那周滿怎麼說也是參劍堂劍首,前途無量,難道敢以自己的修為和未來做賭,就為了誣賴你?”
這般的話,在春風堂徐興就已經聽過,沒想還會在廖長老的嘴裡再聽見一遍。
一時間,真是一腔怒火無處訴!
徐興咬牙還想解釋:“廖長老,此事——”
那廖長老卻不想再多聽半個字,隻道:“不要再狡辯了,我不想聽,大公子也不想聽!岑夫子既已發話,你這執事之位是無論如何也回不來了,便好好在學宮待著吧。”
徐興一驚:“待在學宮?可之前明明說……”
那廖長老已不耐煩:“之前是之前。你犯下如此大的錯處,在大公子生辰之前添堵,現在撇開乾係還來不及,沒立刻發落了你已是念在你往日的苦勞上,難道還要調你回神都來給人留話柄嗎?”
一股寒氣竄上,徐興臉色瞬間灰敗。
廖長老冷哼一聲,隻留下一句“好自為之”,便直接斷掉了傳訊。
那枚繪滿符文的蒼青玉簡,頓時光芒熄滅,然而徐興竟忘了將其收起,任由玉簡從半空中掉到地上,摔得“啪”一聲響。
玉簡沒碎,可徐興的希望碎了。
他感覺不到半分溫度。
不召他回神都,學宮中又沒了他的位置,與淪為棄子,有何分彆?
多年來的苦心經營,好不容易才爬到這個位置……
一夕之間,全數崩塌毀滅!
徐興越想,氣息越重,心中那股絕望的怒火也越盛,竟一掌將身旁的桌案拍碎,咬牙狠聲:“周滿!好一個周滿……”
彆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嗎?
如今他既淪為棄子,這女修也彆想有什麼好下場!
一顆殺心,陡然熾盛!
徐興收起那枚傳訊玉簡,便想喚人進來問話,可一轉身才想起自己現在已非執事身份,心中又添一股刻毒的恨意,不得已隻得自己走出門去,在青霜堂的門廊外,找到了自己昔日的心腹侍從。
侍從尚不知他已淪為王氏棄子,對他態度依舊恭敬。
徐興便陰森森開口問:“先前讓你留意那周滿,可知學宮休沐時,她都去了哪裡?”
那侍從想想,小聲說了幾句。
徐興於是了然,隻道一聲“你去吧”,讓那侍從退下,自己則是在原地立了一會兒,才轉身走遠。
他從頭到尾,都沒回過身來看一眼,自然也就沒發現,在他離開之後,牆邊另一側赫然轉出來一道纖長挺拔的身影——
正是他剛才打聽的周滿!
午後沉悶的日光照在她雪白的臉孔上,唇角竟慢慢浮出一抹奇怪的笑意,周滿玩味起來:“也在打聽我麼?有意思……”
她原本是想來找現在青霜堂唯一的執事劉常,打聽打聽徐興的近況,倒是沒料想徐興似乎也很有想法。
如此,自己倒不用再著急了。
周滿笑一聲,隻將手一背,仿佛隻是無意間溜達到這邊一般,又閒庭信步似的溜達走了。
轉過幾道回廊,便是去往綺羅堂的路,不遠處的紫藤花架下聚集了幾名製衣侍女,正細碎地談論著昨日由春風堂投毒之事而起的風波。
趙霓裳一身素衣,就立在邊上。
周滿路過看見,不由停下腳步。
其中一名侍女正自憂愁:“高執事待我們極好,如今說撤就撤,多半是蔡副使頂上吧?蔡副使的性情可不太好。”
另一名侍女道:“我看擔心這個還不如擔心蔡副使空出來的位置給誰,畢竟直接管著咱們。這回可真是無妄之災……”
話還未說完,她一抬頭便看見廊上立著的周滿,麵色頓時一變,嚇了一跳,連忙行禮:“見過周師姐!”
眾人這才發現周滿,紛紛跟著行禮,神情間卻無不帶了幾分畏懼——
這位參劍堂劍首大鬨春風堂的事早已傳開,現在劍門學宮但凡長了腦子的都知道她不是什麼善茬兒,又豈敢有半分的怠慢?
唯獨趙霓裳,雖與眾人一般行禮,看見她時眼底卻是驚訝與擔心居多。
周滿隻道:“我路過,你們不必驚慌,繼續聊吧。”
話說完,看了趙霓裳一眼,便轉身離開。
但也沒走太遠,隻停在不遠處一座涼亭下,似乎在等誰。
沒過半刻,趙霓裳就來了,在她身後停住腳步,兩手交疊躬身一拜:“霓裳見過周師姐。”
周滿回身打量她一眼,見她目中神光聚攏,氣息平穩,便道:“看來你近日修煉《羽衣曲》有不小的進益。”
趙霓裳道:“幸得師姐傳道,不敢有半分慢待。隻是師姐所需的法袍,尚還有幾道工序……”
周滿打斷她:“我不是為此事找你。”
趙霓裳頓時微微訝然。
周滿隻問:“你們綺羅堂高執事被撤,位置空了出來?”
趙霓裳道:“是。”
隻是她不太明白周滿為何問起此事,麵上露出幾分疑惑。
周滿打量著她,一手負在身後,手指卻是虛虛轉了轉,考慮了一會兒後,竟問:“你想往上麵爬一爬嗎?”
往上麵爬?
趙霓裳怔了片刻,才聽懂她意思,心中一驚,有些猶豫:“我……”
周滿隻問:“想嗎?”
她眼底閃爍著幾分晦暗,目光卻猶如實質,仿佛能穿透軀殼,看進人的心底。
趙霓裳忽然覺得無所遁形。
但在無所遁形的同時,那自父親亡故時便深深藏於心底的不甘與執念,便以一種裸赤的姿態,強烈又凶狠地衝了出來。
周滿在等她的答案。
趙霓裳終於攥緊了手掌,強忍住忽然襲上心頭的戰栗,大膽地回視著周滿,說出了那個發自心底的字:“想。”
周滿便慢慢笑了起來,隻道:“那你悄悄去給宋氏告密,就說向全學宮投毒的其實是我,且這次休沐,我必殺徐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