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一聲, 悶雷滾過,一場毫無預兆的大雨從天而降,頓時籠罩整座學宮。
烏雲覆來,一片陰霾。
連天上的飛鳥都忙不迭躲回巢穴, 可滂沱的雨中, 這時卻有幾道身影踩著雨水, 疾步朝學宮外行去。
周滿與金不換一人一邊, 將泥菩薩架著, 神情都是一般凝重。
李譜不顧自己渾身淋濕,在旁邊替他們撐著一柄大傘。
妙歡喜、周光等人則默然不語,在後麵跟著。
昏黑的天際猛然一道閃電劃過,將所有人麵容都照成一片冷白, 隨即才是隆隆的雷聲攜裹著更大的風雨從耳旁滾過。
王恕搭著眼簾, 對周遭的一切全無感知。
然而扶著他的周滿卻能清晰地感覺到, 入手處一片冰寒, 此人身上根本沒有半分溫度,即便源源不斷往其體內注入靈力, 也如泥牛入海一般, 轉瞬即化,起不到任何作用。
風吹雨來掛在眼睫, 她麵上不動,手卻在抖。
旁邊的金不換臉色也沒好到哪裡去。
馬車早已在外等待, 車前的餘善見他們出來,立刻將車簾掀開,讓金不換與周滿一道將昏沉不醒的泥菩薩扶到車內躺下。
李譜持傘站在近處,怕雨聲太大蓋住自己的聲音,於是大聲對他們喊:“學宮這邊的課我們會幫你們告假。等人沒事, 記得給大夥兒報個平安!”
常濟也對金不換道:“此次之事我會回去稟明草堂,你不必擔憂。”
金不換此時剛上車,此時動作為之一停,寂然了片刻,方道一聲:“好。”
人進了馬車,車簾放下,馬兒四蹄頓時翻飛,如履平地一般,在雨中疾馳而去,朝著小劍故城的方向。
*
青山隱隱,宛若蒼黛。豪雨早將劍壁上經年的劍跡洗刷,變得一片深黑。
岑夫子就走在那險絕的鳥道上。
馬車離開學宮時,他遙遙望了一眼,又收回目光,繼續朝著上方走去。
陳舊的劍閣,在雨中模糊了輪廓。
直到上到劍壁絕頂,才清晰幾分。
往日塵封的大門開著半扇,一把鏽跡斑斑的鐵鎖掛在門邊,裡麵沒有點燈,顯得幽暗一片,隱約能看見一名灰衣老者持著掃帚,正在裡麵灑掃。
岑夫子上了台階,便止住腳步,竟是站在門外向裡躬身:“陛下。”
灰衣老者仿佛沒聽見,依舊在掃地,雖然地麵上並沒有多少灰塵。
岑夫子恭敬稟道:“那王恕強催長生戒,似乎受了反噬之力,昏迷不醒,已被金不換與周滿送回小劍故城。學宮這邊,要派個人去看看情況嗎?”
那老者眼皮都沒抬一下:“既是一命的弟子,他自會救治,於學宮有什麼乾係?”
岑夫子卻遲疑:“可那長生戒……自青帝失蹤後,長生戒便不知去向,怎會在他手裡?”
青帝……
那老者正在掃地的掃帚頓時一停,傴僂的身形裡藏著沉沉的暮氣,竟是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他隻是緩緩抬起頭來,看向劍閣正中——
那裡是一尊高大的塑像。
五丈多高的金身塑像,盤坐於蓮台之上,通肩大衣線條流暢,衣褶堆疊好似水紋,飄逸而浩蕩。隻是不同於其他塑像常常給人的威嚴與壓迫之感,這尊塑像,在威嚴之外,卻是帶著幾分柔和,額角飽滿,唇畔微彎,宛然是一位位高權重的女性。
後方牆壁上所繪著的五色火焰形背光,已經有些風化剝落。
但其頭頂周遭那一圈圓形的寶光,卻依舊清晰而明亮,好似無儘的白色星辰,而金色的日月便並行於星辰環繞的軌跡之上,一同輝映。
——當年的“四禪”中,她是最光耀一時的存在,整個天下都要向她伏首;然而,她也是四人中最早隕落的一個,好似一顆流星,從六州一國晦暗的夜空劃過,隻留給世人一些猜不透、解不開的謎題。
武皇隕落,白帝墮魔,青帝失蹤……
現在,隻剩下他了。
老者目中一片複雜,過得許久,才慢慢道:“不是我蜀中的事情,便少管吧。”
岑夫子心中頓時一凜,連忙再次躬身:“是。”
老者便問:“那陳仲平如何?”
岑夫子道:“已依您吩咐,讓他在學宮中養傷。隻是,留他到何時呢?”
這時老者已經結束了灑掃,提著掃帚,從劍閣出來,依舊用那破破爛爛生鏽的鎖頭,將門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