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看了一眼另一側廊下站著的王命,卻是多少有些忌憚,不敢往下說了。
但也就在這時,天邊忽然傳來一聲破空的尖嘯,眾人隻覺一股熱浪憑空湧起,霎時撲麵而來!
遠處深墨色的夜幕,竟陡然燒起了金色的火焰,幾乎點燃了整片天,要將這黑夜照為白晝。
仿佛連學宮聚燃的星火,在其威懾下,都要遜色三分!
前方尚未離去的岑夫子,見得此幕,眉頭瞬間皺起。
周滿抬首,已猜到來人身份,卻是一哂:“鳳皇涅火,九大靈火排第六,好囂張的來法。”
果然,一駕燃火似的鸞車遠遠駛來,長老仆從甚眾,車上下來一人,華服在身,麵雖俊美,卻隱有戾氣,睥睨間自有種誰也不放在眼底的陰鬱倦怠,不是王氏大公子王誥又是誰?
在其現身的一刹,四麵已起了一片議論之聲,宋蘭真等人的目光已落到他身上,旁邊的王命更是悄然緊握了手掌;
近處的王恕,則有幾分恍惚,心想,他看起來與自己實在大是不同;
周滿也是兩世頭回見到這位大公子,不由仔細打量起來。
王誥心情固然不佳,可該有的禮數未少,麵上掛出不太經心的笑意,上前便道:“晚輩姍姍來遲,險些誤了時辰,還請夫子見諒。”
岑夫子豈能看不出他是故意來遲?
神都王氏素為三大世家之首,行事實是囂張慣了。
他冷淡道:“令弟早在學宮,也是你王氏之人,倒也算不上來遲,請進吧。”
說罷擺手,使人前去引路。
王誥聽得“令弟”二字,卻是眉梢一挑,抬目向學宮廊下望去,果然一眼在角落裡看見了王命那窩囊廢的一張臉。
兩人無言對視。
但僅片刻,王誥已將目光收回,唇畔浮出一抹譏誚,反而朝著另個方向看去,像是在找誰。
很快,他便看見了——
縱然以往從未謀麵,可那名女修給人感覺太特殊了,完全迥異於周遭,過冷,過利,仿佛月下一柄出鞘的寒刀,實在太容易辨認,以至於使人的目光一旦落到她身上,就再難移開。
而此時,她也正看著自己。
王誥心想,就是這樣一名女修割下了徐興的頭顱,送到他生辰宴上麼?那徐興死得,倒不算冤枉。
他笑了一聲,竟朝著周滿,直直走上前來:“這位便是周姑娘吧?久仰了。”
王恕與金不換齊齊皺了眉頭。
但周滿泰然自若,也笑一聲:“幸會。”
王誥玩味道:“去歲生辰宴上,在下曾得周姑娘獻上壽禮一份,心中很是喜歡。”
周滿眼底笑意不減:“哦,是嗎?大公子客氣了,那份壽禮,我送得也頗為高興。”
兩人一個站在廊下,一個立在階前,相互寒暄,不知道內情的還當他們是神交已久,友好和善,清楚內情的卻無不後頸生寒,早在二人目光相接的那一刹,已覺出洶湧肅殺的暗流!
神都大宴,獻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仇豈能不深?
後麵的岑夫子等人也密切向這邊注視,顯然是在防範春試還未開始就出什麼意外。
不過王誥久久盯著周滿,眸底陰鶩,卻沒有當場發作,隻是慢慢道:“無妨,來日方長,以後自有閣下更高興的時候。”
周滿閒然:“拭目以待。”
王誥便也懶得同她再打什麼機鋒,手往身後一負,已徑直從她身旁走過。
眾人早下意識往兩邊讓開。
隻有王恕立在周滿後麵兩步,視線落在王誥臉上,好像還沒反應過來。
還好李譜連忙將他往邊上一拽:“王大夫,快過來!”
這本是極低的一聲,周遭無人在意。
可誰想到,那王誥聽覺竟異常靈敏,聞言眉峰已驟地一蹙,下意識停步,向王恕看去:“姓王?”
清雋疏朗的身形,麵容五官倒是極為出色,使人過目難忘,然而穿的是一身蒼青舊道衣,神形間隱約伏著一股病氣,修為甚至才剛先天境界,在他們這群來自光豔神都的人眼底,簡直又粗淺又寒酸。
王誥身後,一名仆從瞥得一眼,麵上已浮出一層輕蔑:“果然是蜀中粗鄙偏僻之地,什麼人都配姓王了!”
周滿眉梢忽動,向這名仆從看去。
金不換聞言,心中卻是一股怒意乍起,身形一動,便似要有所動作。隻是沒料,竟沒旁邊的王恕伸手按住。
他平靜極了,仿佛被譏諷的不是自己一般,麵上沒有半點波瀾,隻是與王誥對視。
王誥便想:一個病秧子罷了,不可能是他。
他收回目光,隻道:“走吧。”
後麵一乾長老仆從,自是肅容,跟上了他的腳步。
不少人見狀,悄悄鬆了口氣,心道這一場照麵總算有驚無險地過了。
連後方的岑夫子等人都慢慢放鬆了緊繃的身形。
可誰料,就在那仆從經過時,先前半點動靜也沒有的周滿,忽然毫無預兆地發作,一腳踹了出去!
隻聽得一聲短促而尖利的慘叫——
那仆從一根腿骨竟已生生折斷,整個人頓時臉朝下撲倒在地,一口好牙磕在台階上,直接崩出來幾顆,濺得地麵一片鮮血!
學宮眾人驟見之下,齊齊頭皮一麻!
遠近更有各地來的其餘修士,更是不敢相信:這小小女修,莫不是瘋了,竟然敢對王氏的仆從下手!
岑夫子等人也為之愕然,好半晌沒回過神來。
前方本已經走過去的王誥,一張臉幾乎瞬間陰沉,回過頭來,逼視著周滿。
王恕則是有些怔忡,轉眸看她。
然而周滿立在原地,好像剛才什麼也沒做似的,兩手抄在身前,連唇畔那點似有似無的笑意都沒改變,隻低頭一看腳邊那幾顆沾血的牙,頓時麵露失望。
她惋惜極了:“原來這嘴裡吐出的也不是象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