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周滿還不見影子。
王恕與金不換,幾乎都是一夜未能成眠。
隻不過金不換是在擔心又去了劍閣的周滿,王恕卻是在想昨日遇到的張儀。
分明都是歪理邪說,可不知怎的,每當他將雙眼閉上,那些話便會浮現在耳旁。
尤其是那一句:活得艱辛時,原來從不曾想過死嗎?
在清透的晨光中,他攤開手掌,向自己掌心看去。
那道烏紅的命線,已爬至手掌的邊界,伸向中指指腹。
但在金不換轉頭同他說話時,他便無聲無息將手掌攏了。
金不換朝四麵找過,難免有些擔心:“周滿昨夜沒回東舍,但願她還記得抽簽的時辰。”
話音剛落,學宮那頭晨鐘敲響,岑夫子站上高台。
金不換心頭一跳,正自焦急,想往劍壁上去尋人,可誰想才一轉頭,就見周滿不知從哪個方向過來,已經站在他們邊上。
金不換頓鬆一口氣:“你可算還記得。”
王恕卻注意到她神情沉冷,眉目間隱有倦意,於是問:“望帝陛下,與那張儀,何時一戰?”
周滿搖頭:“不知。”
誰知道張儀何時進劍門關呢?也許十天半月之後,也許下一時,下一刻,沒有人能夠預料。
昨日長亭中那些人,大多已經回去,而此刻這劍壁之下烏泱泱一大片,人人等著抽簽開始,等待著更精彩的角逐,卻無一人知道張儀隨時會來,大戰隨時會起。
隻有昨日同樣在場的李譜,滿心忐忑,時不時朝周滿看來。
世家那邊已王誥為首的幾人在左側,與右側劍門學宮眾人,立作涇渭分明的兩派。
岑夫子在大風中振臂,朗聲道:“今日舉行前十六抽簽大會,由學宮諸位夫子與六州一國各位貴賓共同見證,規則依循舊例,分為三條。”
說到這裡,他便看向劍壁左側。
一行行金色的文字,在虛空中浮現出來。
第一,前十六進八的比試對手與擂台方位,依舊由劍試印記自動排出,此後八進四、四進二、二進一的對手,則由上一輪相鄰組的勝者自動組成;
第二,春試前十獲得進入白帝城的資格,前八將在前十六進八這一輪決出,剩下的兩個名額將在餘下的八名敗者中決出,在前十六進八結束後進行比試順序抽簽,決出前二;
第三,從十六進八開始,每一輪比試中最快獲勝的參試者,擁有在下一輪隨意調換一組參試者名單的機會。
前兩條沒什麼出奇之處,可第三條……
這豈不是說,要是這輪運氣好抽到一個夠差的對手,用最快的速度贏了,那下一輪的對手就可以隨便自己挑了?甚至可以把這個機會用在彆人身上,讓自己最忌憚的對手去打最強的人!若是用好這個機會,天知道能在比試進程中占據多大的優勢!
不少人想到這裡,眼睛都亮了起來。
周滿算了算,也忍不住想:若能拿到這個特殊的機會,自己豈不是能為泥菩薩安排他每一場的對手了?確實令人心動。
岑夫子聽見下方議論聲起,於是道:“規則大家應當都已看過,若了解清楚,決意參加,便將你們手中劍試印記擲出,抽簽即刻開始。”
劍試印記烙在劍令之上,十六人站在前排,紛紛將劍令取出。
最先擲出劍令者,自是王誥,連半點猶豫都沒有。
世家其餘人緊隨其後。
幾大學宮這邊也無人猶豫。
十六枚劍令片刻間已被拋至高處,上麵蓋著的杜鵑花印在風中浮出,化作一道道流光,分彆打在劍壁前那聳峙的十六柄大劍之上!
於是十六柄刻有眾人名姓的大劍,嗡然鳴顫,竟全移到前方,排列成圓形劍陣,越轉越快,宛若刮起一陣狂亂的颶風!
數過六息,但聞劍鳴聲起,兩柄大劍忽然從旋轉的劍陣中飛出,轟然矗立在劍壁之前!
眾人屏息看去,兩柄劍上兩個名字,赫然是——
金不換,宗連,西三。
金不換對戰宗連,西麵擂台第三場。
背負雙鐧肅立於王誥身後的藍衣青年宗連,於是轉頭向金不換所立之處看了一眼。
金不換卻是慢慢皺起眉頭。
第一組出來後,緊接著便是第二組,常濟對陸仰塵,東三;第三組,王命對李譜,西一;第四組,周滿對孟退,東四;第五組,宋蘭真對周光,西二;第六組,趙霓裳對宋元夜,東二……
趙霓裳對宋元夜?
周滿在看見自己的抽簽結果出來時,都鎮定自若,十分平淡,可在看見這一組兩柄大劍飛出立在劍壁前方時,卻是陡地一怔,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夜趙霓裳來訪時含著彷徨與掙紮的那一句:若在春試,遇上主家或者主家的心腹,到底該輸還是該贏呢?
她一下轉頭,朝左側看去。
外人不知,可劍門學宮中所有參試者卻都知道,趙霓裳隻不過是一介小小的侍女,參劍堂旁聽而已,如今進得前十六已經足夠驚人,現在抽簽還抽中了自己的主家?
不少異樣的目光也都向趙霓裳飄去。
那一襲素衣的女子,仿佛自己也沒想到,不僅越是害怕的事越會發生,而且會發生得這麼快,整個人都愣住了,隻是有些呆滯地看著劍壁上那兩個名字。
宋元夜也好不到哪裡去,半晌沒回過神。
前方的宋蘭真看見這抽簽的結果,麵容卻是漸漸冷了下來,難得在人前表示出不悅來。
周遭誰也不敢說話,唯獨王誥覺得有意思,打趣道:“宋氏培養侍女,原來也是這樣儘心,竟都能與主家同台一戰了。宋少主,你可要小心了,待過後上了台,若贏了還好,若輸了……哈哈哈……”
說到這裡,他甚至忍不住笑了起來。
宋元夜的臉色因此變得難看了幾分,宋蘭真則慢慢轉頭,看向了趙霓裳。
這一時的氣氛,有種微妙的詭異。
但周滿看了一會兒,便慢慢收回了目光,心知這不是自己能幫得上忙的局麵,隻是收斂心神,重新看向劍陣中那僅剩的四柄大劍,輕聲道:“隻剩下兩組,最後四個人了。”
王恕聞言,靜默不語。
旁邊的金不換卻開始感到壓抑,甚至有種喉嚨都被人扼住的感覺:是的,隻剩下最後兩組、最後四個人了,這裡麵,就有泥菩薩。
四人者:妙歡喜,談忘憂,王誥,王恕。
明明距離進入前十拿到墨令,隻剩下最後一場,可是現在……
抽中妙歡喜,妙歡喜在剛進學宮時就是藏著實力的,可即便如此在參劍堂也常常是穩穩排在前三,是位強敵;
抽中談忘憂,嶽麓書院的佼佼者,勝算極低;
抽中王誥……
想想此人在開劍門那一日下令仆人自割其舌的乖戾,與周滿交手時的狠辣,光修為就壓住王恕整整一個大境界,若遇上此人,彆說能不能贏,就是能不能保護自己性命都難說!
毫無疑問,抽中王誥是三個選項中最壞的。
這一刻,周滿靜默無言,金不換在心中祈禱,隻可惜,這一次,命運不僅不再眷顧弱者,甚至給予了最深的惡意。
萬眾矚目之下,那座旋轉的劍陣,再次一震!
第七組的兩柄大劍,朝著高處飛去,在閃爍的強光裡落定:妙歡喜,談忘憂,東四。
另一側同樣屏息以待的王誥,眉梢忽然一抬,露出了幾分失望的神情:“可惜……”
周滿與金不換卻是瞬間麵色鐵青。
唯有王恕,早在進前十六時,就已經預想過一切最壞的情況,沒有多少意外,反而有種塵埃終於落定的安然。
最後剩下的兩柄劍,也終於離開劍陣,飛立於劍壁前方,閃爍著兩個同姓的名字——
王誥,王恕。
東麵擂台,第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