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與陸柚想象中有不小的差距,原以為是個樸素的小型活動,由江鶴川這個門麵為所謂的神供奉牛羊水果,最後再一起下跪了事,結果全村的人都到了,可以推測的是都穿上了個人最為體麵的服裝,一樣手腕腳腕上都掛有銀飾。
之前看到江鶴川就要逃跑的孩子們也沒有繼續那樣做了,畢恭畢敬地站在道旁,在江鶴川從他們麵前走過時雙手合十,低頭祈禱著什麼。或許什麼都沒有祈禱,隻是學著大人的模樣做樣子。
陸柚在其他村民中都顯得格格不入,更何況是待在江鶴川這個核心的身邊,他穿著的還是自己的黑色工裝褲還有白襯衫,隻是頭上戴了個不知目的的額飾,與江鶴川頭上的一樣,同樣是展翅欲飛的蝴蝶圖案。
江鶴川步入高台,陸柚留在原地,學著其他村民的動作。
深山中,鳥啼蟲鳴一刻不停,可在祭祀的鼓聲響起時,耳中就隻能聽見那咚咚的鼓聲了。鳥啼蟲鳴,風吹過樹葉的聲響消失了嗎?或許並沒有,隻是因為應和著鼓聲,被蓋過去了。
陸柚覺得驚奇。
不過有什麼是比他覺醒死亡記憶更神奇的呢?
陸柚閉著眼睛雙手合十,正出神,就感覺手被拉住了,熟悉的帶有薄繭的手將他的手覆蓋,他睜眼,是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他麵前的江鶴川,拉著他往高台上走。
陸柚壓低聲音,無措道:“祭祀還要我做什麼嗎?”他以為自己就是個樸素的觀禮人員來著。
“你是我的伴侶。”說這句話時江鶴川噙著笑意,像是單說出這個事實都足以令人心情愉悅,“要和我一起接受祝福。”
說是接受祝福,可陸柚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又生怕不小心觸犯禁忌,毀了這場祭祀,整個過程隻敢緊緊抓著江鶴川的手。無論是祭祀的禱文,還是村民們低聲的祈禱,亦或者江鶴川的吟唱,都是純粹的苗語,陸柚半個字也聽不懂。
他跟著江鶴川一起站在祭祀台的牛羊麵前,往地上撒了一杯酒。陸柚認為那應該是酒,實際上是什麼他並不清楚。
江鶴川讓他閉眼。
陸柚聽話。
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除了祭祀的鼓聲,他還聽到了一些其他的細微聲響,像是硬殼蟲細密的枝節腿在腳底爬行。產生這個聯想的陸柚把眼睛閉得更緊了些,沒有絲毫的好奇心。
額頭被什麼東西觸碰了一下,仿佛從古井深處爬出來的涼。
陸柚驀然睜眼,想象中的驚悚畫麵並沒有出現,他什麼都沒有看到。
用於祭祀的牛羊也沒有消失,一切都再正常不過了。
江鶴川提醒他可以睜眼了。
陸柚不知道自己的情況算不算特例,他摸著自己的額頭,“你額頭有被什麼碰到的感覺嗎?”
江鶴川說沒有,陸柚也懷疑是不是自己精神過分緊張的鍋。
向神祈福的環節,江鶴川在飲下米酒後許下了心願,和陸柚站在一起,如同一對兒等待祝福的璧人。
村民們與其說是在向神明拜服,其實更像是在對江鶴川,事實上也沒有太大差彆,江鶴川在祭祀中的身份就是神的代言人。分明是充滿愚昧封建色彩的活動,卻因為蠱蟲的存在染上真實。
在祭祀結束後,要將除祭品之外的東西收起,陸柚一直像離不開媽媽的小雞一樣跟在江鶴川身邊。
村民們對於江鶴川的態度很微妙,又敬又怕,和江鶴川說話時的表情和語氣都十分客氣,又隱著深處的不願靠近。具體表現在如果不懂事的孩子要往他們身邊湊,會立刻被旁邊的大人抓住教育一番,而後小孩子就會垂頭喪腦地離開。
江鶴川看起來已經適應了這一切,從始至終眉眼冷淡,並不能看出被抵觸生疏的悲傷。
江鶴川在這個村子生活了整整十八年,十八年的日夜中都是這樣過來的,與人保持著距離,接受著敬畏……陸柚想,如果是他,他是受不了的,難怪現在江鶴川養出了個孤僻的性子。
“你許的什麼願?”
江鶴川偏頭看向自己的戀人,緩緩搖頭,“不能說出口。”
好吧,陸柚也沒有很想知道,隻是感覺剛才的氛圍莫名沉重,所以想著調劑一下而已。
他還沒反應過來,腳下一空,本能攬住了江鶴川的肩膀。
江鶴川把他給抱起來了。
“腳疼嗎?”
陸柚搖頭,江鶴川給他塗的藥挺好用的,扭傷的腳現在隻有一點點疼了,他臉紅到了脖子根,周圍還有好多人沒走呢。陸柚晃晃腿,“我自己能走,你彆抱著我。”
江鶴川沒聽,抱著人走了。明明是疼的,走路時踩到不平的石子都會皺眉,為什麼要說謊呢?
陸柚也就在開始時簡單掙紮了兩下就放棄了,倒不是因為口嫌體正直,而是因為他拚命掙紮,結果江鶴川還不放手的話,那情況會更加尷尬,仿佛被劫匪搶走的可憐小媳婦。
人江鶴川是抱回去了。
被抱的人直接生氣,扭頭不理人了。
江鶴川在哄人這方麵實在沒有半點經驗,都沒搞懂陸柚到底是為了什麼生氣,所以在第二天兩人離開下山時,他還扶著陸柚走了一會兒,不過到底還是沒忍心。就算陸柚還是要生他的氣,也不能讓陸柚繼續疼,“我背你走。”
陸柚小聲“嗯”了一聲,莫名透出乖巧,在趴上男朋友的後背後,用腦門撞了兩下男友的肩膀。
壞死了。
小心眼。
就因為他昨天不理人,今天就讓他自己走路。那他昨天生氣又不是因為被抱,是因為被抱的時候被人看見。可惡的江鶴川,討厭的江鶴川,想讓他低頭主動認錯。陸柚在心裡碎碎念,在背後揪了兩下江鶴川的頭發,沒敢用力,在江鶴川感受到扭頭時,又幫人扇扇風:“要是累了,我們就休息一下。”
江鶴川:“……可以親嗎?”
陸柚給了戀人一個腦瓜崩,“不可以,少和你男朋友討價還價。”
“哦。”
陸柚輕嘖。江
鶴川語氣裡的失望是故意讓他聽出來的吧?那麼刻意。親個嘴,
每次都要問來問去,
問來問去,就不能直接親嘛?笨蛋一樣。
“轉頭。”
陸柚鬼使神差地在江鶴川側臉上落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抿抿嘴巴,手動把江鶴川的頭轉回去,“好了,繼續走吧。”
直到頭被轉回去,江鶴川才將剛才發生的事情消化完成。這嚴格來講,並非陸柚第一次主動親他,第一次時陸柚也是這樣親吻的臉頰,不過是他想要親,才親的。這次不一樣,陸柚方才已經拒絕了他,卻還是親了。
江鶴川認為,這可以理解成陸柚也是想親的。
“下次不要問了。”陸柚嘀咕,“你看誰每次接吻都要問一句的?”
江鶴川說他知道了。
陸柚終於走到盤山公路時,扭頭望向已經走過的山,心裡怪怪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這種感覺驅使他開口詢問:“祭祀是隻能由你們家的人做嗎?”
江鶴川說“是”。
“那你和男人在一起了,肯定沒孩子了,之後怎麼辦?”陸柚在認真思索這個問題,畢竟那個神似乎真實存在。
“大家開始相繼搬出山去了。”
村民們靠山吃山,但為了後代考慮,已經有一部分移居山外,等時間更久一些,做出這樣選擇的人會更多。
那祂應該會孤獨吧?
陸柚並不是體貼的性子,但腦子裡就是冒出了這樣的想法,幼稚且天真,為了一個不知道是否真實存在的神明擔憂,“我們可以多回來看看。”雖然沒網絡,但確實挺適合散心的。
*
從山中離開,信號好起來,陸柚才發現自己短短三天居然收到了那麼多的消息。當然,大部分還是詢問他與江鶴川有關的事情,像是在那座山遇到的江鶴川,又是怎麼認識的,或者是江家獨子為何會出現在山裡,還被陸柚遇到。陸柚是真的才剛知情嗎?
陸柚一概不理,隻回複了兩個發小的消息。
程知意倒是沒詢問和江鶴川有關的事情,隻是讓陸柚回來後和他說一聲。
陶時君說的話就多了,簡直是把他當成秘密樹洞一樣,把最近發生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通。
比如程知意那邊和程父出現了問題,大吵一架,在公司裡都鬨得難堪,程知意額頭上還有傷口,問他到底怎麼回事也不說。本來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結果程父像是要給程知意一個警告似的,直接讓表麵資助,實際上的私生子進入了程氏的企業。
像是陸柚他們家又資助了一批張姓的孩子。
當然,最近風頭最大的當然是江家那邊,突然冒出來個十八歲的成年兒子,而且一開始還是以陸柚戀人的身份出場的,值得說的地方太多了。不過江家那邊除了確定江鶴川與他們的血緣關係,其他一概沒有給出回應。
陶罐子:柚子你可真厲害,隨便找的男朋友居然還是個門當戶對的。現在還想分手嗎?
柚子糖: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