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不是第一次坐首都的車, 事實上，她這幾年每一年都回去檢查一次，但是這一次, 絕對是最擁擠的
從坐鋪車廂到臥鋪車廂, 任何一個角落裡，都擠滿了人
一眼看過去, 大部分都還是知青, 年齡大點三十左右, 年齡小的也不過十來歲出頭，一個個臉上帶著難以掩蓋的欣喜，還有對未來的忐忑
“你們都是考上大學了嗎？”
歲歲從位置上探出個小腦袋，大眼睛好奇地看著麵前這一對看著和她姐差不多歲數的兄妹，或者姐弟
兩個人看著不過二十上下, 臉上帶還帶著些稚嫩, 兩個人縮在這邊過道上, 穿的衣服不算厚, 嘴唇都有些發紫
許微和許亭姐弟倆運氣還算不錯的了，一上車就擠到臥鋪車廂裡，這邊不像硬座那邊隨便擠, 這邊過來的人差不多了, 就沒讓人擠過來了
她們也得以占著一個還算寬敞的角落
她們一上車就注意到旁邊位置上的一家人, 一家六口人穿得乾乾淨淨, 臉色白裡透紅, 一看就是日子過得很好的人
一家子圍著一大一小兩個姐弟兩個, 關懷的模樣讓他們很是羨慕
她們沒想到小崽子會找她們搭話，畢竟他們倆，看著就臟兮兮的, 還占了他們的位置
“沒，沒有，我們是返城的知青，現在回家了”說著，許微目光中帶著幾分迷茫
家嗎？她也說不準還是不是自己的家
“哦”歲歲恍然點了點頭，然後驕傲說道，“但是我姐是大學生哦，我娘我小姨都是，我們要去上大學了”
“真好啊”許微看向一家子都目光從羨慕帶上佩服了，她道
“我和小亭也去考了，可惜我們都沒過。不過，好在也能返城了”
就算家裡嫌棄，也總比在外麵做知青的好
歲歲歪了歪腦袋，看著兩個都要凍紫的人，從二層的臥鋪上爬下來
“慢點”尤月月坐在底下，伸手扶著人
“沒事，我可以噠”
歲歲爬到位置上，到那邊拿上臥鋪車廂專供的茶壺和杯子，空空的，她們家都是自己帶了的，就沒用這個
“給，你們可以去接熱水喝”歲歲又探著腦袋看看了，又算了算，給他們指了指位置，脆生生道
“從這邊過去兩個車廂就有熱水”
“謝，謝謝”一直沒說話的許亭接過茶壺，帶著有些發木的手，小心翼翼往那邊走去
尤月月幾個坐在一邊，對許微姐弟倆不鹹不淡，任憑歲歲自己‘玩’
一家子本就說不上話多的人，對於這些陌生人就更是了
至於最話多的尤餘餘，這人難得感冒了，趴在位置上睡著呢
“你們也是去首都嗎？”歲歲微微晃了晃穿著厚厚襪子的腳丫子
“你們之前在哪裡當的知青哇？我們大隊有大大的山，還有大湖泊，你們咧？”
……
在歲歲喋喋不休的搭話下，許微姐弟倆的身世也三言兩語就勾勒出來了
他們家庭應該算是不錯了，父親是領導，母親是工人，哥哥姐姐都是工人
除了他們倆
因為除了爹是親爹，其他的都不是親的
他們親爹在之前有過一個老婆了，後麵人生病沒了，留下四個孩子，大的十歲，小的兩三歲
他後麵又娶了個老婆，也就是許微姐弟倆的親娘
結婚本意是照顧前頭四個孩子，沒曾想剛結婚沒兩個月她就懷上了許微姐弟倆這對龍鳳胎，生產的時候難產去世了
姐弟倆一生下來就沒了親娘
兩個剛出生的奶娃娃需要照顧，家裡還有四個不大不小的孩子，她們親爹就又娶了個老婆
不過這會他‘長教訓’了，找的是帶著兩個孩子，做了結紮的那種
但是這上有第一任老婆的四個孩子，後有現任的孩子，兩方一個有爹疼一個有娘疼，她們姐弟倆自然就是爹不疼娘不愛，是家裡的小透明了
這上麵哥哥姐姐年紀長幾歲，都陸陸續續安排了工作，等到她們倆的時候，美名其曰下鄉鍛煉
這一鍛煉，就是四年
現在能回家了
不過想來回去也說不上能有多舒服
“你們回去之後知青辦街道辦肯定會有安排的，不說直接安排一個正式工作，臨時工總會有的，不然也不會讓你們回來”
尤月月聽了半晌，最後還是沒忍住一顆操心慣了的心，道
“不過這些安排肯定會受到下鄉年限、身體情況、家庭條件的影響”
她點到為止
許微愣了一下，看向尤月月，這一群人當中，如果說誰長得最讓人又信任感，那一定就是尤月月了
雖然捂了一個冬天也是白白淨淨，但是和一邊的尤餘餘歲歲她們還是有些區彆的，更彆說她長得就屬於大氣爽利的模樣
就，很靠譜
“會有安排？”許微忐忑這一顆心
她最怕的就是回來以後沒有工作，隻能吃住家裡當負擔，不用想都知道這種日子有多難，本來她們姐弟倆和其他哥姐就算不上關係好
“這是肯定的”見許微沒理解她的意思，尤月月又添了一句，“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這兩人一看下鄉日子就不好過，尤其是許亭，雖然有些不明顯，但是走路都時候腳也是微微跛著的
“我知道了，謝謝”打好水回來的許亭就聽到尤月月的話，他抿了抿嘴，神色複雜地點了點頭
他的腳，確實去年在大隊上傷著的，花了不少錢還沒好完，也是這樣，這會大隊率先讓她們先回城
他是個要強的人，本來沒打算把腳的事說出來，甚至覺得不說更容易找工作
不過如果是尤月月說的這種的話
那他還需要好好想想，確保一個最合適他們姐弟的方式
隻有歲歲，杵著下巴看了一會，又踩著鞋子，爬到另一邊床上抱著尤年年
“怎麼了？”尤年年順著歲歲的頭發後背，聲音輕柔，“餓了？再等一會熱熟了再吃”
她們吃的都是自帶的，放保溫杯裡用開水熱，雖然火車上又吃的，但是這大冬天的，在是新鮮的飯菜推過來也是涼的，倒是沒必要
“不餓”歲歲把腦袋埋在尤年年懷裡，聲音悶悶的，道，“就是覺得，身體不好也挺好的”
起碼，她娘還在
難產就是道關卡，親娘和孩子的身體總得損一個，歲歲覺得，傷的她還是挺好的
一想到自己健健康康的代價，就是尤年年身體甚至生命，歲歲又挺滿足現在的
“亂說話”尤年年沒想到那邊去，拍拍歲歲的腦袋，把人抱起來放在懷裡，摸摸她的額頭聽聽心跳
“哪裡又不舒服了？”
“好得很，一點問題都沒有”
一看尤年年要拿藥的姿態，歲歲原地複活，也不傷春悲秋了，又爬回對床尤月月這裡
她過來也沒閒著，撅著屁股，腦袋朝下的，就又翻找起了東西，好一會，呲著嘴從裡麵掏出一個袋子，拿出幾個凍僵的雞蛋還有大饅頭
“給你們”她遞給許微和許亭
“不，不用，我們不餓”許微有些手足無措地拒絕
她五官長得挺好的，但是頭發看起來亂糟糟像是場麵不打扮一樣，皮膚也帶著些蠟黃黑點
尤月月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應該是故意弄的，就是為了自保而已
但是歲歲嘛，純粹就是覺得她們沒娘太慘了，把饅頭這些放她們行李上，又縮了道床上蹲著
“這個”許微手足無措，許亭緊緊抿嘴
“用熱水熱一熱再吃吧，不管怎麼說，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尤月月把這邊熱好的雞湯端了碗過去，然後把要往上跑的歲歲揪住
“我不餓”歲歲氣鼓鼓的
“不，你餓”尤月月這會相當冷酷無情了，熱好的小半塊饅頭，半個雞蛋，還有撕好的半個雞腿
“吃完”
“真不餓”
歲歲癟著嘴，在尤月月的監督下，委委屈屈地，吃著這些東西就跟吃什麼難以下咽的糙米似的，吃一口皺眉吃一口皺眉的
一看就是個嬌氣孩子
對比起來，旁邊的遊寧就是吃嘛嘛香，大半個包子，一個雞蛋，一個雞腿，吃得香噴噴的，還能解決歲歲偷偷摸摸塞過來的蛋黃
許微和許亭看得有些咋舌，彆說是鄉下了，就算是城裡，像歲歲這般挑食的也不多了
雞蛋，雞腿都不要，這還想吃什麼呢？
“歲歲不是挑食，她是早產兒，身體一直不好，就是胃口下，吃得少”
尤月月給自家崽子解釋，她可不想自家孩子被誤會是嬌氣不懂事挑食的孩子
雖然，可能，也倒差不差
不過被寵得嬌氣，和身體不好被迫嬌氣又是兩個概念了
許微和許亭兩人恍然，再看向歲歲的目光帶著幾分同病相憐，他們好像懂她為什麼給他們吃的了
有了這一餐之緣，兩方也熟識了一些，後麵聊聊聊也差不多知道他們下鄉的日子
總體來說，姐弟倆中，當姐姐的許微心思要單純很多，因著早年下鄉，人也有些畏畏縮縮沒有自信
許亭護著姐姐，人警惕性要高很多，但是，到底也還是少年郎
兩個人晚上就坐在車邊，靠著行李睡覺，有些狼狽，但是又比在硬座那邊好很多了
晚上的火車光線昏暗，隻能摸黑看著過道的程度，在所有人睡著之後，夜晚的黑貓子們開始行動
這種人多的時候，最是他們行動的好時候，一個個動作輕巧，來到早就看好的位置上
硬座，軟座，臥鋪……
許亭警惕性很高，聽到窸窣的動靜，立馬睜開眼睛，看向旁邊的許微，看到人在立馬鬆了口氣，不過很快又警惕起來
“誰？”他看向麵前的黑影
夜貓子低咒一聲，趕緊離開，許亭神色一斂，站起來就想追，一道聲音叫停了他
“彆追”
許亭一頓，皺著眉，看到尤月月半坐起來，點亮了一邊的台燈，四周瞬間明亮了不少
“你也看到了？那怎麼”許亭皺眉
“火車這麼大，你確定他沒有同夥？確定不會被報複？”尤月月看向不讚同的許亭，聲音淡淡
“你自己倒是無所謂，你姐呢？出門在外，彆太意氣用事。這些人見不得光，黑的時候，聽見動靜就跟耗子一樣跑。但是真要是見光了，可是會成瘋耗子的”
她本來想把人趕走的，沒想到許亭先出聲了
許亭抿嘴沒說話，看著她，道，“這邊沒偷到，他們還會去其他地方偷”
“東西沒了，也比人出事的好”尤月月看了看時間，淩晨四點多了，她聲音平淡
“出門在外，把自己顧好就是”
這年頭可不是逞能的時候，外麵啊，那是什麼人都有
光是這一路，那就有無數的，偷盜搶劫打架……
有些事情能管，但是有些事情，現目前沒人管得了
尤月月說完繼續躺下，用被子把旁邊睜著大眼睛的小崽子裹好，然後抱在懷裡，哄道
“快睡吧，沒事，姐在呢”
“嗯”歲歲這才閉上眼睛，慢慢睡去
這樣的情況，其實每次坐火車都會遇到咧，歲歲也再清楚不過，外麵的危險了
所以，她每次絕對不亂跑！！！她才不要被拐子拐走
**
第二天快八點鐘，外麵的天才亮了起來
許亭一夜未眠，整個人都是緊繃著的
這是他這輩子第二次坐火車，第一次就是下鄉那會，不過當時一車子都是下鄉的人，管理也嚴，車上根本沒見過這些
這次就大大不同
許亭都聽到好多次有人丟東西的聲音了
“早”尤月月抱著歲歲坐了起來，給她梳了梳，又戴上帽子這些
“走，去上廁所”
本來還有些迷糊的歲歲瞬間清醒，苦哈哈地皺著臉，對於外麵的廁所，簡直是深惡痛絕
但是，還得去
“我也去”對床的遊寧就像個跟屁蟲一樣，也要跟著去
“一會我帶你去”尤年年拉著人，讓人好好坐著
遊寧還是眼巴巴看著歲歲這個姐姐
歲歲就當沒看到他，被尤月月牽著往廁所過去
“任命吧，兒子，你可彆你娘這個命”
躺了一晚上的尤餘餘複活了，從上麵探出個腦袋，臉蛋紅紅，得意洋洋
“你娘可是有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遊寧氣呼呼看著她，奶聲奶氣的，“我也有最好的姐姐”
“我姐最好”尤餘餘繼續
“我姐才最好”遊寧也跟著
母子倆互不相讓
“……你給我閉嘴，丟不丟人？”尤年年磨牙
“我怎麼丟人了？嘿，我姐姐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是不是啊，姐”尤餘餘喜滋滋道
察覺到其他人看過來的目光，尤年年額頭跳了跳，神色暴躁，咬牙切齒
“給我閉嘴”
“行吧行吧”
尤餘餘打著哈欠從上麵下來，隨便理了理頭發，把自家崽抱過來當洋娃娃捏著，看向旁邊的許微和許亭
“你們要不要上去睡？我休息好了”
尤餘餘生得很好，唇紅齒白，五官精致，明豔而嫵媚，雖然頭發披著，不著粉黛，但是好看極了，就跟以前那老電影裡的明星似的
許微臉立馬紅了
“不，不用了，謝謝，我睡醒了”她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好看的人
“行吧，要是困了上去睡就是了，還有一會才到下車時間”尤餘餘晃晃腦袋，從地下熱水瓶裡倒了水出來吃藥
拖了歲歲的福，她們一家走哪都是帶著各種藥的，這次剛好就用上了，不然發燒一晚上可不舒服
剛才還在嫌棄尤餘餘的尤年年過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見她退燒了才放下心來，嘴上不饒人
“讓你去吹冷風吧？活該”
“嘿嘿”尤餘餘就當沒聽到，繼續扭著自家崽子玩，免得被念叨
那邊，上麵的尤麗也跟著下來
她今年六十三了，頭發帶著幾分花白，臉上也不免帶著皺紋，但是皮膚白皙緊致，一看就是個條件好的老太太，慈祥大度
當然，她不開口的話
“喲喲喲，還是得多吹吹風，多吹吹就把腦子裡的水給吹乾了”一開口，就是陰陽怪氣
尤餘餘：……
來了來了，這老太太又來了
“娘，咱們以後就是城裡的老太太了，咱好好說話，來，微笑，笑得慈祥溫柔一點”尤餘餘不怕死地繼續撩撥人
深刻展示了什麼叫欠
“城裡老太太也得拿著棍子攆比狗還能欠的狗崽子”尤麗跟著尤餘餘溫柔慈愛，嘴上繼續
“……得，您還是好好坐著吧坐著吧，我就是你從那水溝裡抱回來的”尤餘餘翻了個白眼
“這哪能啊，明明是糞坑裡撿回來的”尤麗嗬嗬
尤餘餘閉嘴了，不再招惹這老太太了，惹不起惹不起
“走，兒砸，娘帶你去上廁所”她惹不起總能躲得起的
……
一家子就這樣熱熱鬨鬨的
許微和許亭還發現，這一家子都很愛乾淨，不管是吃的還是用的，都是專門帶來，用之前用開水燙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