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年宴可真是親民,壽帝不但召見了一個市井間的老鴇,現在還要召見一個鄉野村婦!
大家麵麵相覷,一時都作聲不得。
馬蘭朵等舞姬的表演早已被叫停,除了馬蘭朵,所有舞姬都有序的退到了後殿等候,壽帝沒有發話,馬蘭朵一時也不知道進退,茫然的站在場中。梅阮儀就站在她身邊,見老鴇上殿後,就讓她站到了宴場的一邊,直到朱祁鎮上來,壽帝也沒讓馬蘭朵下去的意思,連梅阮儀也犯了難,一時不知如何安頓馬蘭朵。
最後,還是謝安陽給梅阮儀打了個眼色,讓他將人帶到了後殿去。
等梅阮儀再回到大殿之中時,正聽到壽帝吩咐傳召原告,不免也是吃驚,坐下後小聲的問傅容月:“陛下要親審?”
“這樣大的事情,不審怎行?”傅容月微微一笑。
梅阮儀一愣,這才想起,這件事原本就是身邊人的傑作。
他半晌作聲不得,心中卻湧起一股難言的複雜感。看著傅容月恬靜安寧的臉龐,臉上的青色胎記幾乎看不見,素手執杯,冷清悠然,誰又能想到,她的生活竟摻雜著那麼多苦難?他恍然驚覺,這樣美麗皮囊下的傅容月,其實是一匹被往事逼急了的凶狼,難怪義父總是想著要補償她受過的痛!
仿佛覺察到他的注視,傅容月輕輕側頭,笑容溫軟:“阮儀哥,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請不要阻止我。”
這世上誰都可以開口勸,她都可以置若罔聞,唯獨他……
她知道他一貫心軟,如果他不忍見到接下來的場麵,開口相求,她真怕自己會忍不住真的想停止。
可是,她能饒了這些人,她死去的錦兒和母親能否饒得過?這些年因這個人而死去的亡靈,是否會感到怨念?
事到如今,這已經不是她一個人的仇恨了!
“我如果想阻止你,早在計劃啟動之前,我就阻攔你了。”梅阮儀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時,已經是一派寬容:“這是你的目標,我雖然不讚同,但也不會成為你的阻礙。”
傅容月感激的伸手握住他,他亦重重一握,都不再說話。
事關緊要,寧元凱親自帶了禁軍前往京兆尹府提來原告,怕被阻攔,是快馬而去快馬而回,不多時,一個瘦弱的婦人跟在禁軍身後,上了大殿。
這人很是瘦弱,一雙手隻剩下皮包骨,皮膚很白,是那種常年見不到光的慘敗,看著有些滲人;雙眼更是突出,眼珠子好像要從眼窩裡凸出來,頭發枯黃稀少,規規矩矩的盤著。五官倒是生的不錯,一眼就知道這個女子年輕時有幾分姿色,隻是現下被歲月折磨得有些脫了形,看起來格外可憐。
她滿目慌張,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沒什麼見識的小婦人模樣,卻在看到傅行健的臉時,一下子站直了身子,眼中露出憎惡的光芒。
傅行健本沒有留意她,被她的目光攝住,下意識的多看了她一眼。
這一細看,他頓覺魂飛天外,失態的一顫,手邊的酒杯頓時被打翻,酒水沿著桌子流到了他的腿上。他渾然不覺,渾身一時冷一時熱,震驚至極的看著這婦人。
她……怎麼可能還活著?!
一連串的問號在傅行健心頭盤旋,此時,他已經完完全全的明白過來,今日這個局並不是單獨的,一環扣一環,根本就是衝著他來的!
這個婦人一步步走過傅行健身邊,走過傅容月等人身側時,同傅容月目光不經意的碰撞。傅容月溫和一笑,她乍然看到傅容月在這裡,心中立即安穩了不少,頓時生出無限的勇氣,腦中想起當年做婢女時主子教的規矩,雖然生疏,卻還算大方得體的跪下磕頭。
壽帝赦她無罪後,就轉頭麵向梅向榮,喚道:“梅卿。”
梅向榮出列後,壽帝麵露倦色,招招手讓梅向榮到跟前來,將手中的供詞交給了他,吩咐道:“你來代朕審問,朕累了,在一邊聽著。”
他麵色帶了幾分蒼白,今日年宴受驚受怒,於身體並不好,本該離去歇息,可這事實在重要,隻得硬撐。
梅向榮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接了供詞,領了口諭,謝安陽忙吩咐人在壽帝禦座之下設案桌,容梅向榮細審。
梅向榮一目十行的看完供詞,定了定神,很快找到了突破點:“你叫什麼名字?你說你原是大家府邸的婢女,原主是誰家?”
“民女竹桃,原在忠肅侯府姨娘高姨娘院中當差。”婦人清了清嗓子,緩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