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恩斷(1 / 2)

承乾六年,冬。

昨日下了一天的雪,如今整個盛京都彌漫在純白之下,讓人瞧了格外寧靜。

皇城東麵大多是權貴聚集之處,高門大院,紅磚綠瓦,都是氣派的緊。這隆冬臘月的,本該是四下走動的好日子,可是這幾乎每家每戶都大門緊閉,門可羅雀,著實冷清。

這般與臘月氣氛不符,這原因還是要歸於當今聖上了。

當今聖上是先帝嫡子,單名一個筵字,生母是金陵王氏嫡女,王家是世家大族。有這般強盛的外家,陸筵生來便得封太子,不過先皇後體弱,留下了年僅五歲的陸筵便撒手人寰。

先帝忌憚王家,於是明裡暗裡打壓陸筵,後宮嬪妃眾多,自然子嗣也多,於是他對於這個不甚滿意的儲君多次起了廢太子的念頭,這皇宮裡,多是踩低捧高的人,見陸筵不受寵,自然也不會儘心伺候,甚至有些奴才慣會欺辱他。

是以,陸筵雖然頂著太子的名頭,但是在宮中的處境並不好過。

陸筵十五歲時,自請前往邊關,先帝欣然應允,表麵上,太子是前去駐守邊疆,實則是被流放,哪有一國儲君常年不在盛京的道理?眾人心知肚明,陸筵想來與皇位無緣了。

京中眾皇子爭鬥愈漸激烈,六皇子逐漸嶄露頭角,就在大家以為六皇子得以繼承大統的時候,那個快要被人遺忘的太子卻以狠辣無情的手段,誅殺了幾位皇子,弱冠之年便榮登大寶。

許是小時候受了欺辱,當今皇上的性子格外古怪,喜怒無常,朝野上下不敢與之忤逆。

上月工部侍郎在家中宴請賓客,讚了一句“梅花高潔,牡丹之流不可比”,就惹得聖上震怒,革了官職,發配苦寒之地。

眾人覺得聖上這火氣簡直來得莫名其妙,闔宮上下,都知道聖上厭惡牡丹花,每每見了,都會讓人鏟除,是以皇宮內未種植牡丹。工部侍郎當時那句話,意在迎合皇上的心意,卻沒想到反倒觸了黴頭。

於是這一個多月來,人人自危,都不敢隨意設宴,唯獨安遠候府今日難得熱鬨,天色剛曉,就看到來來往往的仆人奔忙,整個府上陸續掛上紅綢,顯

然是有一場喜事要辦。

安遠候府的一方小院子裡,卻是格外的冷清。院子不大,正屋加上兩旁的兩間耳房。小小的庭院裡卻是收拾的井井有條,牆垣下有幾叢隻餘枯葉的牡丹花枝,覆蓋整座院子,若是陽春三月,牡丹花葉繁複,定是極美。

“咳咳咳——”一道沙啞的咳嗽聲打破了小院的寧靜。

耳房裡急忙跑出一個麵容稚嫩的青衣丫鬟,她懷中抱著一個暖爐,小心翼翼地掀開了簾子,閃身進入正屋。

“姑娘。”素鳶放低腳步聲,走到床前,低低喚道。

好一會兒,緊閉的床幔內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即是一雙纖細白皙的手,掀開了床幔,露出一張嬌若明陽的臉。

女子年紀瞧著約莫二十多歲,肌膚細膩,瑩潤如雪,五官如同精雕細琢的玉器,眉目如畫,紅唇不點而朱,惹人遐想。隻是因為舊疾複發,帶了一絲孱弱的美麗,烏發如瀑,散亂在肩上,墨色的眼眸格外清澈。

“無礙,隻是頑疾罷了。”女子淡淡地笑了笑,聲音裡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素鳶看著女子明明身子疼得顫抖,卻仍然儘力想要表現得淡然,臉上劃過一抹難受。

她將暖爐放置在床上,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她看著破敗的小院,歎了一口氣。誰能料到,這個院子裡住著的是府裡的侯夫人呢?

沈沅嘉聽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半晌,她才將被子裡的已經沒有多少溫度的暖爐取出來。她靠著床欄,聽著外麵隱約的喜樂聲,垂眼看著暖爐,眼底劃過一抹諷刺。

嗬,他們成婚七載,如今他竟然做得這般決絕,一個暖爐都不肯給她。

沈沅嘉閉上眼,默默忍受著腹中劇烈的絞痛。痛意讓她的思緒也有些飄忽不定,她甚至想著,這副身子這般折騰下去,她能不能撐過這個冬天呢?

疼痛漸歇的時候,沈沅嘉額間已是密密麻麻的冷汗,她覺得有些冷,瑟縮著蜷起了身子。

“你這又是何必呢?”房內忽然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無奈。

沈沅嘉意識還有些模糊,她轉過頭,發現天色不知何時已經暗沉下去,屋子裡昏暗得看不清人,隻隱約看到一個黑影站在門口。

那人見

沈沅嘉眼神困惑,自顧自上前幾步,取了火折子,點亮了燭火。霎時間,屋內一片明亮,沈沅嘉也終於看清了來人的容貌。

江雲澈。

江雲澈不過而立之年,卻生得格外清俊,鳳眼薄唇,棱角分明,褪去了少年的稚氣,如今眉眼冷沉,氣度不凡。一身大紅色的織金錦袍,更是襯得他身量頎長。

這般好樣貌,也不怪他明明已有妻室,金尊玉貴的侯府千金仍要嫁給他。

沈沅嘉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他身上的喜服,淡聲道:“今日是侯爺大喜之日,怎麼紆尊降貴來了我這個小院子?也不怕新夫人生氣?”

江雲澈聽到她陰陽怪氣的話,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嘉嘉!”

沈沅嘉聽到他的稱呼,有一瞬間恍惚。

剛成親的時候,他們還沒有走到如今這個地步,江雲澈待她也是溫柔體貼。會抱著她溫柔地喚她“嘉嘉”,一句重話也舍不得說。

如今呢?

她隻聽到他語氣裡滿是不耐,像是對待一個無理取鬨的人。

沈沅嘉輕笑了一聲,覺得如今聽到這個稱呼格外諷刺。她長睫微垂,內心毫無波瀾,她已經不期待他的愛,他在她心裡也就算不得什麼,他的傷害自然也是不痛不癢。

江雲澈見沈沅嘉臉上隻有嘲諷,沒有他料想中被拋棄的歇斯底裡,他有些失神。他以為,自己另娶,按照沈沅嘉驕傲的性子,定然會質問他怨恨他,沒想到她如今這般平靜。

他本該欣喜她的識時務,卻不知道為什麼,心底有個地方格外的酸澀。

沈沅嘉看著他愣愣地站在那裡,心底閃過一絲不耐,她剛剛經曆了一番病痛,早就筋疲力竭,也無心應付江雲澈。於是她努力撐著身子,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狼狽,抬眸看著江雲澈,“侯爺既無事就離開吧,我乏了,也該歇息了。”

江雲澈目光複雜,他看著她強撐著維持自己僅有的驕傲,想到接下來他要做到的事,忍不住開口道:“你隻要在和離書上簽字,我保證你以後衣食無憂,你也不必窩在這個小屋子裡……”

江雲澈還要繼續說,門被人猛地推開,露出一張嬌媚的臉。

來人一襲大紅色的喜服,鳳冠霞帔,恍若神仙妃子,一入內,

整個房間都仿佛發著光。

沈清璿看著沈沅嘉即便不施粉黛也仍然清灩絕美的臉,露出一抹怨恨。

當初若不是她遭遇了流寇,被人擄走賣到了窮鄉僻壤的北地,沈沅嘉如今還不知道在哪個街頭乞討呢!她不過是個沒爹沒娘的可憐蟲罷了,就因為小時候與她長相有三分相似,被思女心切的母親帶回了侯府,代替了她的位置,成為了金尊玉貴的侯府千金!

雖然後麵父母解釋沈沅嘉不過是她的替身,並且隨後與她劃清了界限,但是她仍然覺得不夠!

沈沅嘉靠著榮陽侯府嫁給了朝中深得聖寵的安遠候,仍然是尊貴的侯夫人,甚至未來還會成為國公夫人!

她要沈沅嘉一無所有,那些不屬於她的東西她都要還回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她過於坎坷,上天眷顧於她,她偶然得知,多年前她無意間救了江雲澈的性命,他便對她一見傾心,錯將沈沅嘉當成了是她。

所以,江雲澈真心想要求娶的女子,不是沈沅嘉,而是沈清璿。

沈沅嘉見到沈清璿那張臉,眼神閃了閃,神色冷了下去,就是因為這張臉,她這一輩子就活成了一個笑話。

曾經與她言笑晏晏的父母不是她的父母,與她濃情蜜意的夫君不是她的夫君。她在他們眼中不過是一個替身,隻要沈清璿回來,她便可以被無情的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