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天空下起了綿密的小雨。
屋內沒有點燈,一室靜謐。
陸七進了屋子,發現屋內黑乎乎地,看不見人影,“姑娘?”
她有內力,夜裡也能視物,在屋內巡視了一圈,在窗子下發現了抱膝而坐的沈沅嘉。
小小的一團,背影看上去落寞又可憐。
她拿了火折子,剛要點燃蠟燭,角落裡傳來一陣細弱的聲音。
“彆點。”
陸七聽出了沈沅嘉聲音裡的疲倦,她愣了愣,將火折子收了起來。
沈沅嘉自從去了一趟前院,回來就沉默下來,晚膳也沒有用,把素鳶素婉都遣了出去,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裡。
素鳶沒法,就去請陸七幫忙,這些日子裡,陸七守候在院外,給了她們極大的安全感。
陸七道:“姑娘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沈沅嘉沉默了一會兒,半晌,才道:“沒有。”
猶豫了這麼久,顯然是謊話。
“姑娘,您有難事大可以說出來,您救了太子殿下,屬下這條命都是您的了,為您上刀山下火海,萬死不辭。”陸七聲音鏗鏘堅定。
沈沅嘉動了動指尖,小聲道:“太子殿下如何了?”
“聽聞傍晚的時候醒了,如今正在用膳。”陸七見她有了說話的興致,連忙答道。
她來之前就收到了陸一傳來的密信,正好也是要來說給沈沅嘉聽的,沒想到她主動問了。
沈沅嘉輕輕抿唇,露出一抹淺笑,“醒了就好。”
說完這句話,她又將頭偏了偏,將腦袋擱在窗沿,隔著窗子聽雨打芭蕉的聲音。
陸七猶豫了一瞬,道:“姑娘若有難事,大可以去找太子殿下幫忙,屬下幫不了您的事情,殿下定然有辦法的。”
沈沅嘉斂眉,難道她還能求陸筵讓沈敬仁不將她當成貨物般呈獻給六皇子嗎?
她苦笑了一聲,下午的場景仍如同剛發生的一般,曆曆在目。
沈敬仁高坐在上首,神色漠然。
“榮陽侯府養育你一場,於你有再造之恩,如今,便是你回報家族的時候了。六皇子前程似錦,你嫁過去,未來自有一番大造化,為父也是為了你好。”
“正妻之位?當然是側妃了。你要知道,你既已退婚,身上便有了汙點,皇家如何能容忍退婚的女子為正妃嘉嘉,莫要癡心妄想了。”
被拒絕後他暴怒而起,指著她罵道:“你還敢嫌棄!這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機會!若不是我收養了你,你怕是做妾的資格都沒有!”
隨即又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你如今嫁去雖是側妃,但是府中沒有皇子妃,你便是府裡身份最高的人。你若是手段高明一些,生下長子,以後六皇子登基,你得封貴妃,皇後之位也未嘗不可!”
“你好好考慮一下,你到底是想要體麵地嫁過去,還是要人將你綁過去!”
沈敬仁已然跟她攤牌了,還貼心地給了她兩個選項。
有什麼好選的?
都是為妾,有何區彆。
“姑娘,您可是擔心殿下不幫您,您放心,您這是救命之恩,殿下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定會幫您的。”
更何況,您於殿下而言,本就是獨一無二,異於旁人的。陸七在心裡默默道。
若說以前隻是猜測,可如今鐵證如山。陸筵讓那麼多人都近不得身,唯有沈沅嘉,能夠破開陸筵的防線,讓他毫無警惕。
沈沅嘉雙眼緩緩亮起,是啊,救命之恩,非同一般。
自己若是讓陸筵娶自己呢?他可會同意。
沈沅嘉打起精神來,說道:“姐姐,我想去看看太子殿下。”
陸七笑起來,道:“那屬下可以點蠟燭了嗎?”
沈沅嘉臉紅了紅,這才覺得自己的行為像是鬨脾氣的小孩兒,有些幼稚。
她呐呐地應了聲。
沈沅嘉坐到了梳妝台前,她掃了一眼桌上的胭脂,伸出手取了一盒,對鏡梳妝。
青黛描眉眼,胭脂染玉頰。
沈沅嘉本就如畫的容貌更是瀲灩勾人,她輕輕地擱下唇脂,對著菱花鏡露出一抹清灩的笑容。
一霎那,如同春日百花盛開,絢麗奪目。
“備車。”
*
不知何時,小雨漸漸成了暴雨,大雨瓢潑,模糊了視線。
閣樓裡點著蠟燭,明亮的燭光將精致的閣樓照的如同天宮。
屋內燃著好聞的沉水香,小銅爐裡青煙嫋嫋,陸筵著一身雪白寢衣,半歪著身子坐在床榻上,手中捧著一本奏折,正神色認真地在翻閱。
他毒素未清,神色看上去有些懨懨,提不起精神的樣子。
他喜靜,屋內伺候的人都被他遣了出去,此刻屋中隻餘他一人。
門上傳來幾聲輕巧的敲門聲,陸筵頭也沒抬,散漫地翻了一頁紙,道:“進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大風呼嘯,夾雜著濕潤的水汽爭先恐後地湧了進來,不過一瞬,門又被人小心翼翼地合上。
陸筵被風一吹,掩著唇悶悶地咳了起來,這咳嗽來得猛烈,他蒼白的臉漸漸染上紅潤。
他的背脊上落下一件溫暖的鬥篷,眼前伸出來一隻塗著漂亮丹蔻的手,手中捧著一杯溫茶。
陸筵的咳嗽戛然而止,他驀地抬起頭,卻見盛妝的少女目光輕柔,眼含擔憂地望著他。
她似乎是特意打扮了一番,眉心畫了幾瓣牡丹花鈿,青絲綰髻,一襲水紅色掐腰襦裙,層層疊疊如雲霧般絢目,裙擺上繡了開得嬌豔的牡丹花,繁複層疊。
燭光下,少女散發出淡淡的柔光,明眸皓齒,比任何時候都要明媚動人。
陸筵深深凝望著她,半晌,他用剛剛咳啞了的嗓音慢悠悠地道,“沈沅嘉,是你啊。”
語氣裡熟稔又溫柔,似乎他對於她的到來毫不意外。
沈沅嘉聽著她的名字從他的口中吐出來,覺得格外好聽。
她耳朵酥酥麻麻,她眨了眨眼,壓下異樣感,低頭望著他,溫聲道:“殿下,喝口茶吧。”
陸筵口氣隨意,“你喂我,我手臟了。”
沈沅嘉這才注意到陸筵的掌心裡淌著一小灘黑沉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