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零花錢
孟硯青直接把寧碧梧送學校去了, 進校門的時候寧碧梧戀戀不舍,時不時回頭看,且對陸亭笈很不服氣的樣子。
陸亭笈眼睛望天, 不稀罕搭理她, 臉上明晃晃寫著:快走。
寧碧梧瞪他一眼,委屈巴巴進校門了。
孟硯青對於這對小兒女是很無奈的,這兩個,一個看著純真率直,其實小心眼耍得溜溜的, 一個看著大小夥子了, 其實打架鬥毆痞氣四溢。
這如果不好好管教,以後那本小說的劇情走起來,他們兩個各自喜歡上男女主, 死纏爛打的, 那下場肯定好不了。
孟硯青感覺小說的劇情隱隱已經有了端倪,自己任重而道遠。
她看向自己兒子:“亭笈, 你下午什麼打算?”
寧碧梧走了後,麵對孟硯青, 陸亭笈便頓時變了一個人, 原本的囂張痞氣都散儘了,他微垂著頭,竟然一臉很乖的樣子:“不知道……”
孟硯青:“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吧?”
陸亭笈點頭:“好, 我聽母親的。”
孟硯青看到那邊有個茶樓,便想過去,不過很快想到了:“亭笈,你身上有錢嗎?”
陸亭笈怔了下,之後點頭:“錢?我帶錢了。”
孟硯青:“你有多錢?”
陸亭笈聽這話, 忙拿出錢包來,數了數,竟然有四十塊錢。
他看向孟硯青:“隻有四十塊,夠嗎?”
四十塊,他竟然說“隻有”?
孟硯青一時也是無話可說,這十四歲的小孩,一個個身上帶這麼多錢。
要知道現在普通人的工資才多錢呢。
陸緒章是不是太放縱孩子了?果然孩子都是被他寵壞的。
還有寧家,也隻知道一味寵孩子,人家教授妻子在鄉下勤懇教導他們家女兒讀書上進,養了個勤儉能乾好女兒,他們卻隻知道給人家女兒錢,根本不管孩子的教育!
她看著兒子,無奈地道:“作為一個小孩,他們給你的零花錢是不是太多了?”
陸亭笈聽了,雙手將錢包奉上,一臉恭恭敬敬的:“母親,那都給你吧,你幫我收著。”
對此孟硯青並沒客氣,當著陸亭笈的麵,她沒收了所有的錢。
最後,她抽出一張五塊的給他,看著他道:“現在我沒收了,你留著這五塊錢吧。”
陸亭笈見此,忙擺手道:“母親,我不需要花錢,都給你,你收著吧。”
孟硯青還是把五塊錢還給他了:“你還是得留一些,不然回頭你祖父或者你父親會發現,他們會想多了。”
陸亭笈聽著覺得很有道理,便收起來了。
孟硯青便帶著他過去了一旁的茶館,那茶館擺著紅木八仙桌,前方還有一處戲台,裡麵服務員都一水穿著長衫或者旗袍。
這會兒客人不多,孟硯青和陸亭笈進去後,服務員熱情上前招待。
孟硯青要了一處雅座,坐下來後,她看了看菜單,便隨意點了蓋碗花茶,並餑餑點心。
點完後,孟硯青再次看著眼前的陸亭笈。
陽光從老式雕花窗戶灑進來,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陸亭笈臉上的每一處細節。
他長得實在像極了陸緒章年輕時候,但又不太像。
陸緒章有一張過於輪廓分明的臉,但眼神嘴巴都生得明豔溫潤,這柔和了他臉部線條,不會讓人覺得剛硬,更不會有刀削的鋒利,反而會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優雅貴氣。
十幾歲時,陸緒章陪著她參加法國大使館的宴席,便驚豔四座,名動東交民巷。
幾乎所有的人第一次見到陸緒章時,都會讚歎於他與生俱來的矜貴感,以及遊刃有餘的練達。
才十幾歲,明明是年少輕狂的年紀,卻仿佛看透世情,笑得溫潤纏綿。
那是讓人看得心都要化了的男人。
要不然也不至於惹得孟硯青一頭紮進去了。
比起陸緒章,眼前十四歲的陸亭笈五官好像更為鋒利,棱角淩厲,偏偏又有一雙清澈而桀驁的眼睛。
屬於少年的青澀和銳氣是那麼鮮明,哪怕在自己麵前刻意收斂,卻依然鋒芒畢露。
茶上來了,孟硯青從容拿起碗托,拇指中指優雅嫻熟地提了碗蓋,輕翻開一道縫兒,垂眸小啜。
而此時的陸亭笈,看著對麵的母親,不自覺挺直了腰背,兩手安分地放在兩旁,神情也格外乖巧。
他覺得母親哪怕隻是隨意地喝口茶,便自有一種閒淡優雅的從容感。
他甚至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他坐在四合院的廊簷下,在那花香和茶香中聽母親讀書,在他翻過一紙泛黃書頁的時候,有小朵的杏花飄落在他的腳下。
這是來自童年最熟悉的記憶和相處模式,這讓他心裡溢滿了孺慕之情
這時候,孟硯青用茶蓋在水麵輕輕一刮,之後開口:“我小時候不會喝茶,我隻喝咖啡。”
陸亭笈恭敬地頷首,道:“母親小時候生活在法國,自是喜歡咖啡。”
孟硯青看著那濃鬱茶水上下翻轉,淡聲道:“法國有紅茶,我一直不喜歡喝,不過來到中國後,你父親擅長煮紅茶,我才喜歡上了。”
陸亭笈道:“是,祖母也擅長煮紅茶,她曾經說,父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解放前,陸亭笈祖父曾經在哈爾濱履職多年,而哈爾濱是通往俄羅斯的貿易樞紐,大量紅茶從錫蘭或漢口購入,在哈爾濱配置後銷往俄國。
多年生活在哈爾濱,陸緒章母親喜用方糖和牛奶來調配紅茶。
孟硯青抬眼看向陸亭笈:“亭笈,你們閒來無事時,都做些什麼?你父親給你煮茶嗎?”
陸亭笈回道:“父親很忙,沒有時間煮茶。”
孟硯青輕輕“哦”了聲,不置可否。
陸亭笈抬起眼,那雙黑而亮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有些像貓。
他略有些靦腆地看著孟硯青:“母親,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孟硯青便笑了:“我隻是想知道你們這十年的生活,也想看看他有沒有儘到為人父的責任。你隨便說說吧,什麼都可以,我都想聽。”
陸亭笈點頭,之後道:“其實母親去——”
他便頓住了。
孟硯青知道,他想說去世,但是因為她就在他眼跟前,他說不出口。
於是她略過這個話題,問道:“然後呢?”
陸亭笈看著麵前的茶盞,低聲道:“我就被接過去祖父祖母那裡住,之後父親便出國留學了,那幾年我一直沒見過他。”
孟硯青微頷首,那段時間她不知道為什麼渾渾噩噩,意識不太清楚,就那麼胡亂飄著,所以隻約莫知道陸緒章出國了。
其實早在她生下陸亭笈的那一年,陸緒章就有了出國機會。
當時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恢複了中國的合法權益,國內便開始了向外派遣留學生的計劃,當然主要出國機會還是在東歐社會主義國家。
得到這機會後,陸家長輩的意思是讓他先去德國,可以帶著孟硯青和孩子一起過去,也可以讓孟硯青母子兩人留在國內。
不過陸緒章考慮過後,到底拒絕了。
孟硯青明白陸緒章的心思,自己身體不好,產後抑鬱症也才剛有所好轉,他不想讓她以病弱之軀前往異國他鄉,也不想留她一個人在國內,便放棄了。
他想留在國內照顧她。
可她心裡其實是愧疚的,隻是當時她自己狀況不好,麵對這一切都無能為力罷了。
後來她去世,孩子交給公婆照顧撫養,陸緒章出國留學。
出國時陸緒章雖然已經工作兩年,也才二十出頭,留學國外兩三年,回來時還是很年輕,正好大展宏圖,國內像陸緒章這種人才到底少,他又是太過出眾的人物,這才七八年時間,已經擔當重任,那是尋常人在這個年紀想都不敢想的。
對此她鬆了口氣,幸好,他沒有被她耽誤了大好前途。
她垂著眼睛,低聲問:“祖父母對你很疼愛吧?”
對於陸緒章父母,她是很放心的,那都是學識淵博性情儒雅溫和的人,對她視若己出,對於她和陸緒章的血脈,自然是倍加憐惜,寵愛至極。
陸亭笈點頭:“嗯,祖父母對我很好,他們在我身上花了很多心思。”
孟硯青:“那後來呢,他回國後你就跟著他一起住新街口了?是他主動要你過去的,還是你祖父母要你過去的?”
陸亭笈:“那時候我已經上學了,祖父母不想讓我換學校,不過父親想讓我過去。”
他停頓了下:“他們好像發生了爭執,但是父親很堅持,最後祖父母讓步了,父親把我從祖父母那裡接過來,幫我轉學到了新街口的學校。”
孟硯青頷首。
還算他有良心,知道孩子應該帶自己身邊,不能總扔給自己父母。
隻是陸緒章回來後,孩子都七歲了,三年的分離,已經熬過喪母之痛的孩子應該和他沒法親近了。
這可能也是父子關係疏遠的一個原因。
陸亭笈知道母親想聽他生活的具體細節,便道:“父親工作比較忙,不過不忙的時候,周末他會抽時間陪我打球或者出去玩,也會問問我讀什麼書。家裡換過五個保姆,現在用的是滿嬸,人還不錯,這幾年她一直照顧我們的生活。”
孟硯青不需要多問,明白前麵那幾個保姆應該是覬覦陸緒章,被趕出去了。
他就是太招惹女人了,從她認識他開始,那麻煩就沒停過。
孟硯青又追問了一些其它細節,陸亭笈都一一說了。
最後孟硯青問起來:“你剛才說,你是在書房一本書裡無意中看到我的照片?”
陸亭笈點頭,他琥珀色的眸子很認真地看著孟硯青:“是,不過我看到後就知道,那是母親,小時候的事我都記得,我也一直記得母親的樣子,而且照片背麵還有父親的字。”
孟硯青若有所思:“我以前可是照過不少照片,都挺好看的,敢情都被他扔了?為什麼竟然隻有這一張?”
陸亭笈愣了下,便有些含糊地道:“……那倒是不至於吧,也許是收起來了?”
孟硯青卻是笑了笑,涼聲道:“他什麼意思,把我照片收起來,不想看到?他隻想看新人笑,不想看舊人哭?”
陸亭笈略猶豫了下:“這就不知道了。”
孟硯青:“他有過什麼正式交往的對象嗎?”
她雖然飄著,偶爾能看到他,但這些都是不可控的,也許一年半載看不到,也許一個月看到兩三次,所以他現在具體什麼情況她也不好說。
陸亭笈聽這話,皺眉,仔細地想著。
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正式的,有名分的,好像沒有吧,像父親這樣的身份,有的話就沒法輕易停了,但我知道雜七雜八的好像有七八個吧?”
孟硯青:“七八個什麼雜七雜八?”
陸亭笈:“總有阿姨或者姐姐跑到東交民巷,她們討好我祖父母,也討好我。我知道她們都想當我繼母,這樣的情況,我記得的,大概有七八個。”
孟硯青:“才七八個……”
她搖頭,歎了聲:“看來男人年紀大了,就是不如以前受歡迎了,沒行情了。”
那可是四九城最是驚才絕豔陸緒章。
從十二歲開始,總有情書自己往他課桌裡鑽,一周能攢一摞,正好拿去墊桌子腳。
十六七歲時,那更是不少女人飛蛾撲火一般衝過來,不管不顧的。
總之上輩子他就是個種花的,這輩子注定走不出萬花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