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方便行事,早在進學舍前,鄭平就讓護衛與侍從找個地方安置,無需跟他一同進去。
起初護衛與侍從礙於孔融的吩咐,不願離開左右,但被鄭平三言兩語說服。
他們到底不好違抗鄭平的意思。又想到鄭平此行是去學舍,應當不會有什麼危險,他們就在學舍外等候,隻差了三百米不到的距離,如果半路上有個萬一,也能及時趕到。
鄭平沒有探尋護衛幾人的想法,獨自一人緩步走進學舍,立即進入“群體小怪”的仇恨範圍。
他佯作不知,用閒逛似的腳步在學舍的花苑行走。等到拾階而上,被一個坐在二進門附近的中年文士叫住。
“禰正平,你怎麼才來。”
隻憑這一句話的語氣與態度,不用去看對方的臉,鄭平就能知道此人對禰衡極為反感,甚至心存偏見。
在這種態度下,鄭平絲毫沒有解釋的想法,隻隨意地敷衍道:“有些私事。”
“私事?”這中年文士並不買賬,甚至有些咄咄逼人,“若有私事需要處理,你為何不提前說明,與博士報備因由?怕是你行為不端,惹了仇家,被人在外毆打,無顏見人,烏龜似的在家中窩著,等風頭過去才敢出來吧?”
中年文士顯然已經知道禰衡被打一事。可他非但沒有半句關懷與理解,反而拿這事當嘲諷的資本。
對於這樣因私忘公、是非不分之人,鄭平根本不欲理會。
“此事我自會向博士說明,博士現在在何處?”
中年文士一見鄭平那冷淡從容,好似萬物不縈心中的模樣就來氣。不管是禰衡往日裡居高臨下,牙尖嘴利的譏笑,還是此刻更為矜傲,對旁人嘲諷無動於衷的清高之態,都令他厭惡至極。
“目無尊長,簡直有辱學院門楣。若我是你,早羞愧難當,稽首離去,哪有臉麵再來。”
類似的說法,中年文士過去也曾拿來抨擊過禰衡。如果是原來的禰衡,勢必會牙尖嘴利地反唇相譏,用“長不慈幼不尊”等理由,和他對辯,等把他辯得頭暈目眩,就開始上噴人套餐——不帶一個臟字,卻處處氣人,直叫人失去理智。
中年文士好不容易趁著昨日禰衡沒來,在心裡演練了一遍“兵法”,提前想好各種辯詞與侮辱禰衡的方式。哪知“禰衡”不過一日未見,竟變得極為沉得住氣,非但沒理會他的挑釁,隻當做耳旁風,還絲毫不受影響,淡定地重複之前的問題:“博士在何處?”
中年文士冷笑不已:“或許在辦學,或許在後堂整理宗卷,誰知道呢?你既然要找博士,就一處處地去找。不過我可事先提醒你——學舍內進學的學子一心向著聖人之道,與你這種渾人不同,你可莫要打擾他(們)……啊!!”
正說得暢快,中年文士卻突然驚叫一聲。
他本跪坐在石台旁的茵席上,穿著一身儒士深衣,長袖曳地。
出於敵視,他在鄭平過來的時候故意不起身,自顧自地坐著,不予任何尊重。
方才他忙著嘲諷鄭平,慷慨激揚之際,鄭平突然抬起穿著履的腳,在他米白色的衣擺處留了個清晰的腳印。
漢之士者,重名亦重形貌,連衣服都要熏香了才出門,對這腳印如何能忍?
更何況鄭平剛從學舍外的花苑走來,鞋底沾了不少濕漉漉的泥巴,並非可以拍去的灰塵。
這一腳,印得嚴嚴實實。
隻一眼,中年文士便覺得自己快要心梗。
“你你你——”
他驀地站起,滿臉怒紅地指著鄭平,手指來回打顫。
鄭平笑眯眯地道:“覃掌學,衣衫不潔,成何體統?你還是速去換一身衣服吧。”
中年文士氣成豬肝臉:“你放肆!”
鄭平懶洋洋地揣袖:“我放肆又如何?”
“你——”
中年文士想罵他,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鄭平收斂了笑:“覃掌學可要小心了。昨日我被人毆打,這腿就一直不是很利落,容易滑。若是等會兒再在你衣服上落個印,或者,”
他的目光在對方臉上逗留了一會兒,“這印直接落在了你臉上,這可怪不得我。”
一番話說得中年文士的臉忽青忽白。他早知道“禰衡”此人乖戾狂縱,卻沒想到他能狂縱到這地步——大約真的是昨日被人打得狠了,又覺沒臉,正在氣頭上,這才逮著人就咬,狂縱得毫無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