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平的模樣和氣質實在太過獨特,以至於司馬夫婦隻一個過眼就認出了他。
當然,更讓司馬懿覺得深刻的是當初直挺挺倒地時腦殼被撞的疼痛感痛。當初若不是鄭平突然借戶避雨,他也不會在情急之間,為了裝病不露相而施以下策。
張春華悄悄地以袖掩口,隻留一雙黑亮的杏眼:“這算是……冤家路窄嗎?”
司馬懿冷聲道:“不會說話就少說。”
他假裝沒發現張春華的偷笑,一雙狼目掃向右側,正對上戰戰兢兢、心有餘悸的下仆:“回去把人換了。”
張春華知道他是惱了剛才的事,小聲地勸道:“情急之下,也是人之常情。”
司馬懿卻是下定了主意。
“自保是人之常情,可直到這時候還不把我們當回事,此人絕不可用。”
“知道了知道了。說話老氣橫秋的,認識你的知道你是二十歲,不認識的,還以為你今年六十了。”張春華隨口應下,被司馬懿瞪了一眼,視若未見,指著前麵道,“你看,他們過來了。”
鄭平救下曹丕,隻有作為當事者的二人知道剛才有多凶險。
曹丕臉色煞白。他到底還是個半大的少年,哪怕心智再怎麼早熟,經此變故亦不能馬上緩過神來。
他緊緊抓著馬韁,直到發麻的手再次失去知覺,他才鬆開手,低聲對鄭平道:“先生又一次救了我,實無以為報……”
稱呼上的變化令鄭平驚訝了一瞬,他想到曹丕的年齡,漠然沉靜的表情略緩,回憶曾經讀過的兒童心理疏導法,抬手輕輕撫拍他的脊背。
“那邊有三人,應是牛車的主人,是否要去見一見?”
鄭平早就認出司馬懿夫婦,並分了一絲心神在他們身上。此刻提及,不過是為了引開話題,把曹丕的注意力從剛才的驚險中移開。
果然,曹丕想起這次還牽連了無辜的人,顧不上劫後重生的後怕,與鄭平說了一聲,下馬走到那兩人身前。
“今次連累二位,萬分抱歉。不知二位可有受傷?”
司馬懿沒有再裝病的打算,一回還能說是巧合,連著兩回“有事就跑,無事就倒”,再遲鈍的人也能看出其中的貓膩。
……更何況,此處附近都是堅硬尖銳的小石塊,要跟上次那樣再演一回,他的腦袋得被石塊打出好幾個小坑。
“僥幸無事。”
司馬懿此時是一副溫雅氣正、文意斐然之態,與剛才的沉冷與上回的風痹癡傻完全是兩種樣貌。
他沒有說出責怪的話,雖然話中也沒有多少客套之意,但因為他的儀容神態,沒有讓人產生絲毫的不妥之感,反而更生愧疚。
甫一見麵,因為這份不怨懟不諂媚的從容,曹丕對司馬懿已生了些許好感。
站在曹丕身側的鄭平沒有提及他與司馬懿夫婦的一麵之緣,司馬懿夫婦也沒有表現出曾經見過他的樣子,雙方心照不宣,當做不認識。
寒暄過後,司馬懿提醒道:“二位身上有傷,那邊有一條溪流,二位是否需要處理一下?”
雖然曹丕沒有摔下馬,但他在馬上顛得久了,又一直緊夾馬腹,兩腿內側早已紅腫,全憑強人一等的意誌力站著。再加上儘全力勒住韁繩,手上磨了許多水泡,而剛才從樹林中穿過之時,他的臉上,手上,腳上都有被樹枝刮擦的痕跡。
曹丕知道自己狀態不佳,頗有些狼狽,可他沒想到鄭平也有受傷。
此刻聽到司馬懿的提醒,他立即轉向鄭平,急聲問道:“先生哪裡受傷了?”
鄭平沒想到司馬懿的眼力如此之尖,也不隱瞞,攤開手,赫然是幾條青紫與帶著血絲、略破了點皮的勒口:
“少許勒傷,不礙事。”
這副身體堪稱養尊處優,經不起剛才那樣強度與體力的馭馬術。哪怕他已經儘量用了巧力,還是在強行驅使座駕去撞另一匹馬的時候被韁繩勒傷手。至於另外的青紫,則是拉扯郭嘉時留下的。
畢竟那是一整個成年男子的重量,要將他扯離馬背並送到另一個地方,從布條上傳遞承受的力道幾乎能拉斷正常人的筋骨,能借著技巧隻被勒出幾道傷痕已是占了大便宜的事。
鄭平是真的沒把這點小傷放眼中。他旁邊的曹丕比他傷得更多,還是個半大的少年,不也照樣一聲未吭。
然而鄭平沒有想到,他覺得毫不在意,被他救的人卻不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