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船四處皆起了火。
莊靈修靈劍勢如虹,嘴唇輕碰吹風呼哨,假山側鷹狀的石雕猛地一震,竟如同活過來般展翅而動。
鷹揚天嘶叫。
莊靈修沉聲道:“帶新學子棄船落去烽火台!”
鷹憤怒地展翅,朝著莊靈修咆哮地發出聽不懂的嘯聲。
“知道了彆罵了,你以為我想?”莊靈修左手握住鋒利的靈劍,姿態隨意地隨手一甩,劍鋒劃破掌心,染上猙獰的鮮血,“等我斬了這群獐頭鼠目之人的狗頭,自會去尋副掌院謝罪。”
“溫”又開始嚷嚷:“不溫!不溫!扣分!”
鷹似乎又罵了句,不情不願地展翅飛至新學子所在的靈芥,一口叼著靈芥閣樓上的飛簷。
驟然失重,幾個新學子驚叫起來。
巨鷹正要展翅欲飛,腰腹中了一劍的伴使渾身是血,踉蹌著攀著假山,邊吐血邊道:“莊狗——!遭球了!我學宮伴使印被奪,不可棄船!”
一旦棄船,隨意一個元嬰追上有新學子的靈芥,便能憑借伴使印輕而易舉進入。
煉氣、築基的新學子對元嬰而言,和宰殺一群雞崽子沒什麼分彆。
莊靈修眼眸一動,卻置若罔聞,言簡意賅地下令。
“走。”
靈芥中的新學子當即被莊師兄舍身救人的英勇姿態感動得眼圈通紅,全都趴在欄杆上哭天喊地。
“莊師兄!”
“師兄當心啊!”
巨鷹尖嘯一聲,帶著新學子的靈芥展翅飛走。
果然如伴使所說,巨鷹剛飛出樓船破碎的結界,六個元嬰當即身形如風朝著巨鷹而去。
奄奄一息的伴使見狀立刻掙紮著上前要阻攔,突然間眼前出現一條猙獰的血色火光,倒映在他微微渙散的眸瞳中。
莊靈修的劍上染了血,被靈力一催像是燒起來似的,猶如一條火龍纏繞劍鋒。
黑衣元嬰的目的似乎就是新學子,幾人渾身殺意,轉瞬便至巨鷹旁側,陰沉沉地正要一掌拍下。
遽然間,一條燃著鮮紅火焰的巨龍憑空出現,龍頭仰天長嘯,雙瞳溢出兩道灼烈火光,在空中劃過一道殘影。
轟——
六個黑衣元嬰敏銳察覺到殺意,卻已來不及逃走,隻能在千鈞一發之際撐開護身結界,火龍已朝麵門而來。
刹那間,耳畔一陣死寂。
厚雲終於飄拂而過,皎月光芒傾斜而下。
三息過後,銀月照耀。
“砰砰砰!”
長長火龍猛地穿過六個元嬰的身軀——明明已是元嬰,護身結界卻轉瞬便碎,已非凡人的身軀也被火焰劇烈燃燒。
慘叫聲震天!
火焰仿佛還停留在半空。
近在咫尺的靈芥中的新學子目瞪口呆看著,眼珠子差點蹦出來。
一招……
便將六個元嬰挫骨揚灰?!
聞道學宮到底都是什麼怪物?
火龍盤旋著巨大身軀重新盤回莊靈修的劍上。
莊靈修摩挲劍柄龍紋,唇角溢出鮮血,烏黑的發悄無聲化為如雪的白發,他像是沒事兒人一樣溫和歎了口氣。
這招凶悍是凶悍,就是有點費命。
奄奄一息跌在血泊中的伴使努力抬手給他比了個手勢,懨懨道。
“漂亮。恨我不是個姑娘,否則必定對你情根深種,以這殘破之軀以身相許,為你生八個孩子。”
莊靈修扶著他喂靈丹,溫和又深情地回:“你若真有這份情,我去求懸壺齋求一副男子生子藥,哪怕被小醫仙揍一頓,也必定讓你如願。”
伴使:“……”
伴使奮力地道:“你……狗都比你是個人。”
說罷,捂住胸口眼一翻暈過去了。
斬殺六名元嬰後,莊靈修又吹了聲呼哨,巨鷹又在半空溜達半圈,優哉遊哉地叼著靈芥飛回來。
眾新學子:“???”
敢情莊靈修把他們這群新學子當風箏放,故意引那些元嬰上鉤?
不諳世事的少年們麵麵相覷,唇角抽動,終於徹底明白……
為何其他師兄都稱呼這個“溫文爾雅”的師兄為“莊狗”了?
行得的確不是什麼人事兒。
六位元嬰已死,可仍舊剩下四位。
莊靈修雪發翻飛,已不敢再拿新學子犯險,他撫摸了下靈劍劍柄上的龍紋,眸瞳微微沉下去。
龍血隻足夠出兩劍……
若再出一劍,恐怕這具軀殼便要就此隕落。
***
樓船陣陣顛簸。
夙寒聲扶著窗欞穩住身形,瞧見下方滿頭雪發的莊靈修,眉頭輕輕一動。
前世莊靈修恐怕便是因這個消耗生機的秘法才將元嬰擊退,保住眾位學子。
崇玨從始至終冷眼旁觀,並無出手的趨勢。
他撥動佛珠,微微垂著眼,眸光冷清清的。
夙寒聲疑惑看他,正要說話之際,靈芥雕花木門被轟然踹開。
兩個遮得嚴嚴實實的黑衣元嬰手持伴使印冷冷踏入靈芥中,兜帽下的雙眼凶狠掃過,帶著一種好似深埋地下多年的黏濕氣味。
左側男人掃了一圈後,許是腰間法器察覺到什麼,聲音嘶啞難聽,低聲道:“小孩,將學宮本命印交出來,我便放你一馬。”
夙寒聲歪著腦袋,隱約察覺這兩人身上的氣息極其熟悉。
好似從地底爬出來似的?
冷眼旁觀許久的崇玨突然緩慢抬手。
可就在夙寒聲以為他要出手之際,隻見那隻骨節分明的五指卻微微一勾,將地上散落的小香爐淩空扶正。
一綹香線欲斷不斷,輕緩凝成一根長繩飄然攔在屏風處。
兩人未察覺到崇玨修為,本來不屑一顧,可視線冷冷掃過去,落在崇玨那張悲天憫人的臉上時,卻像是瞧見厲鬼似的,驚恐地瞪圓眼睛。
“你……!”
隨手一揮便能扯斷的雪白香線宛如一條天塹阻隔住靈芥內外,方才還囂張的兩人卻雙腿發抖不敢再近半步。
一人甚至嚇得幾乎要跪下。
崇玨淡淡道:“此線不可越過。”
他甚至沒有說後果,隻是短短六個字,卻讓兩人猛地打了個寒顫,雙瞳劇烈顫抖,懼怕得往後退了半步,老鼠見了貓似的倉皇逃離。
夙寒聲不明所以,仰著頭看向崇玨。
“叔父,您不製住他們嗎?”
崇玨卻安靜看著那綹輕緩著上下起伏的白霧,不答。
夙寒聲想不通,須彌山的佛修不各個皆是慈悲為懷,普度眾生嗎?
“兩個元嬰,足夠將樓船眾人悉數屠戮,不留活口。”
佛珠相撞的聲音清脆悅耳,崇玨終於啟唇開口。
“你待在此處,不會有事。”
夙寒聲終於意識到問題。
傳聞須彌山師尊修為已至無障境,本該避世離俗永居須彌,卻因一劫未渡才留於三界。
天道法則之下,崇玨許是無法插手三界諸事。
夙寒聲迷茫。
可前幾日崇玨卻阻他殺人、還妄圖超度“奪舍鬼”……
難道不算插手三界事嗎?
夙寒聲不太理解:“那……如果樓船之人全被屠殺呢?”
崇玨單手立掌,微微垂眸,眉眼如畫仿佛端坐雲端、悲天憫人的佛像。
……口中卻道:“順天應命,道法自然。”
夙寒聲:“……”
須彌山的和尚竟不說佛偈,反倒講起道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