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山,東曦既駕。
離通天塔最近的烽火台在樓船墜落前,將驚魂未定的眾人接至靈舟上,層層護衛著送去聞道學宮。
伴生樹被毀了小半,夙寒聲也受了些影響,一進靈舟便懨懨睡去。
一覺醒來,已至聞道學宮。
樓船遇襲之事早已傳遍三界,鬨得紛紛揚揚,聞道學宮副掌院已怒氣衝衝勒令懲戒堂徹查此事。
夙寒聲撐著傘睡眼惺忪地從靈舟上下來,身上還裹著崇玨的素袍。
——他本是要換件新衣裳的,可一將崇玨的衣袍脫掉那寒意便順著骨縫往裡鑽,夙寒聲沒辦法,隻能時刻裹著這件素袍,睡覺也沒脫。
莊靈修走在他身側,感慨道:“昨夜多虧世尊,否則咱們八成真得升天。”
一旁的新學子也在嘰嘰喳喳讚美完莊師兄又讚美世尊,連帶著夙寒聲也讚美一番。
夙寒聲回頭望了望:“世尊呢?”
“世尊哪能和咱們坐這小靈舟啊,烽火台的人特意為他備了靈舫。”莊靈修道,“靈舫比靈舟快上些許,此時八成已回學宮了。”
正說著,靈舟下有一人匆匆而來。
“蕭蕭!”
夙寒聲一聽立刻精神了,忙探頭去看。
徐南銜正站在靈舟下,自從聽說樓船遇襲後,他徹夜難眠,心中愧疚又後怕,怨恨自己不該單獨讓他坐樓船。
還好夙寒聲無事,否則徐南銜後悔終生。
靈舟懸地一丈,夙寒聲本要走梯子下去,此時全然都不顧,當即高高興興地縱身躍下去。
“師兄!”
徐南銜一驚,趕忙上前一把接住他。
夙寒聲手中的傘緩衝了下,枯葉似的輕飄飄落到師兄懷中,他高興極了:“師兄真的來接我了,沒有不管我。”
徐南銜扇了他腦袋一巴掌,沒好氣道:“我什麼時候說過不管你?”
夙寒聲仰著頭傻兮兮地笑。
“走。”徐南銜接過傘為他撐著,心疼這半大孩子頭回出門就遭了大罪,“掌院說今日入學禮推遲,後日再行,先去師兄那睡一覺定定魂兒,等入夜了再帶你去玩。”
夙寒聲根本沒覺得怕,但他極其喜歡徐南銜擔心自己,忙不迭點點頭:“正是,我的魂兒都被嚇飛了,的確該定定。”
兩人並肩就要走。
莊靈修幽幽道:“勞煩,這還有個活物喘著氣呢。”
徐南銜回頭,瞧見莊靈修滿頭雪發,冷笑道:“你再出一劍,便再也喘不了氣。我正好為你收屍,手刻墓碑,上書‘騎狗化去’。”
莊靈修歎了口氣:“喘不了氣倒是小事……”
夙寒聲:“……”
這叫小事嗎?
莊靈修繼續道:“……最要命的是,樓船半毀,今晚我得去彆年年一趟,同師兄告罪。”
徐南銜冷笑:“活你的該。”
說罷,一把薅住夙寒聲的手就走。
莊靈修全然沒有受了重傷的慘狀,健步如飛地追上來:“南銜,不北,你我親如兄弟,必定會陪我去彆年年的對吧?”
徐南銜臉色綠油油的:“想都彆想,今晚我要陪蕭蕭逛學宮。”
“反正往後四年都在學宮待著,何愁沒時間逛。”莊靈修諄諄善誘,“再說了,九月初聞道祭將至,你不該帶著少君去彆年年置辦些法器什麼的嗎?”
徐南銜冷瞥他:“我應煦宗什麼法器沒有,非得去彆年年買?”
莊靈修想了想,道:“避光法器?”
徐南銜眉頭一皺。
莊靈修見行得通,趕忙上來和徐南銜勾肩搭背:“我聽說彆年年最近上了件新樣式的法器,直接往腦袋上一戴便可避光,方便得很。”
徐南銜懷疑這孫子在驢他:“我怎麼不知道?”
“你成日關注哪個槍頭有新樣式,槍纓是馬尾還是犀牛尾,哪有閒情關心其他?”莊靈修道,“那浮雲遮價高,隻騙……不是,隻賺大宗派小姐仙子的錢,你自然不知。”
徐南銜意動了。
畢竟九月便是聞道祭,靈傘雖能避光,但撐傘去爭奪靈物實在礙事。
莊靈修麵露期盼地看他。
徐南銜看了看乖乖巧巧站在傘下的夙寒聲,好一會才瞪了莊靈修一眼:“我隻去坊市,不陪你去告罪。”
莊靈修這才悄無聲息鬆了口氣,笑著道:“好好好,到時少君的‘浮雲遮’我來付靈石。”
夙寒聲正要說不必,徐南銜卻接口道:“好蕭蕭,咱們買一堆浮雲遮,每日換著戴。如此大禮,還不快謝謝莊師兄慷慨?”
莊靈修唇角一僵。
買浮雲遮的人甚少,但能在意雪膚會不會被曬黑的往往是養尊處優的大宗派女修,不在乎靈石,價格就算定再高也有市場。
徐南銜這是要宰他。
夙寒聲最聽師兄的話,高高興興道:“多謝莊師兄慷慨。”
莊靈修:“……”
早知道就爛在樓船上得了。
聞道學宮是烏鵲陵第一學宮,坐落在仙君陵東北側,背靠高聳入雲的重山峻嶺,大川橫穿偌大學宮,奔流入海。
烽火台的靈舟並未停進學宮,夙寒聲隨徐南銜走過無窮無儘的桃花林,不出片刻便霧障漫天,分不清方向。
徐南銜道:“……你的分我估摸著扣得差不多了,聞道祭還能去得成嗎?”
“我本來隻剩兩分,還盼著這回做伴使能掙個一分,剛好湊夠三分去聞道祭。”
莊靈修幾乎都浸在霧中了,抬手摸了摸束額,歎息道:“現在遭球了,樓船毀了、還把新學子當風箏放,副掌院不倒扣我分已是憐我愛我,怎麼可能放我去聞道祭?”
徐南銜挑眉:“你可有想要的靈物,我幫你帶。”
“第七層的嘉果,我要三顆。”莊靈修深情地說,“南銜,我必不負你。”
徐南銜冷酷無情地說:“一千靈石,外加半分。”
莊靈修:“……”
鳳寒聲見兩人還有閒情侃這個,也沒管周圍的迷障,乖乖牽著徐南街的手悶頭往前走,也不怕被帶溝裡。
剛走十三步,迷障中隱約傳來三道靈石破碎的聲響。
夙寒聲腰間的本命印突然傳來一陣滾燙熱意,緊接著周圍迷霧像是驗查完身份,悄無聲息地被風吹散開來。
撥雲見霧般,花瓣隨風卷入半空,飄飄然落下。
桃花林儘頭,便是三界第一學宮。
因背靠山川,又有無數靈石法陣相輔,還未靠近便感覺濃鬱靈力不住往靈骨中鑽。
無數載著新學子的靈舟從天而降,絡驛不絕,偌大學宮門的空地上擺滿小攤,不少學宮師兄師姐笑意盈盈地迎一群稚嫩的少年入火坑……入學宮,滿臉皆是憐愛。
夙寒聲從未見過這麼多人,抓著徐南銜的手難掩好奇,恨不得多長八雙眼睛。
今日風有些大,從宮門下方而過的河水潺潺,旁側插滿烏鵲紋的旗子迎風而舞,氣勢十足。
夙寒聲懷著憧憬一一看去,那字鐵畫銀鉤、龍飛鳳舞,得練個數十年才能有此等功力,可內容卻……
「聞道學宮,溫良儉讓」
「四年七分半,差之毫厘、血淚千裡。爹娘,孩兒不孝啊」
——下麵還有一行蠅頭小字:「快逃!聽師兄師姐一句勸,現在退學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