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聲嚷嚷著要回去掌靈石礦來還債兩清。莊靈修在攛掇著: “我送少君回去取靈石啊……嘶,爹你乾嘛掐我?”</p>
莊屈那張粗獷凶悍的臉上硬生生扭曲成一個溫和的笑容——隻是他沒有莊靈修那張好皮囊,瞧著像是要吃人。</p>
“蕭蕭啊,我和你爹當年是一個學宮的,摯友分什麼你我,再說老子欠的賬怎麼能讓兒子還呢,你莊叔叔不是那麼不講道理的人啊。"</p>
夙寒聲: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莊靈修這麼狗都是跟他爹學的。</p>
夙寒聲受莊靈戈相助才沒有碎成渣渣,自然不會真的撤手離去,但莊靈修一直在給他使眼色,攛掇著再嚇嚇他爹。</p>
夙寒聲還在猶豫,始終默不作聲的崇玨突然道: “蕭蕭。”</p>
夙寒聲一個激靈,察覺到叔父語氣中的冷意,後知後覺自己竟然當著崇玨的麵跟著莊靈修“學壞”,忙道: “既然如此,那就多謝莊叔父了。”</p>
莊屈頓時眉開眼笑,薅著夙寒聲的爪子直誇他是個好孩子。夙寒聲乾笑,若是他還未恢複生機那會,八成這一下就能將他手臂薅斷。</p>
莊靈修心中暗恨,視線無意中一掃就見世尊正在冷冷看他。崇玨眼神掩飾不住的不滿。</p>
莊靈修倒吸一口涼氣,美滋滋地心想: "世尊竟然在看我!是不是覺得我是可塑之才?!"</p>
崇玨的確覺得他可塑之“想讓他抄一百遍佛經”的那種“才”。</p>
莊靈戈兩年未化為人形,將他帶回住處後便沉沉睡了過去。莊屈叫了一堆醫修前來為他診治,密密麻麻擠了一院子。</p>
崇玨嫌人多,皺著眉要離開。莊屈像是記起什麼,忙跑上前道: "世尊留步。"</p>
崇玨回頭: “何事?”</p>
“咳。”莊屈道, "方才我說的那些什麼‘棍棒底下出孝子’都是唬人的,孩子嘛就得好好教,教不會就打人可是我們大人的失職啊,世尊可千萬彆往心裡去。"</p>
崇玨淡淡看他。</p>
莊屈被看得一陣心虛,又喋喋不休了一大堆,和他之前侃侃而談的話截然不同,務必要讓世尊采取春風化雨般的溫柔對待小少君。</p>
崇玨並未多言,轉身拂袖而去。莊屈擦了擦汗,心想</p>
我已儘力了。</p>
夙寒聲還不明白叔父到底學會了什麼,蹲在莊靈戈門口托著腮,懶洋洋道: “好大一條龍,我之後會不會也變成鳥崽子呀?”</p>
莊靈修擠不進去房間,隻好坐在外麵台階上等醫修的診斷結果,他笑了笑: “每個聖物都不相同,龍軀鳳骨燈魂……"他說著,微微一愣。</p>
夙寒聲疑惑道: “師兄?”</p>
莊靈修隻當自己想多了,輕飄飄笑著揭過這個話題,道: “此番聞道祭,多虧了你所獵的那顆魔心才讓咱們聞道學宮又是魁首,你都沒瞧見晉夷遠那狗的臉色多難看哈哈哈,簡直揚眉吐氣啊。"</p>
夙寒聲自醒來還是頭一回聽到聞道祭之事,饒有興致道: “我那顆魔心?”</p>
聖人的嗎?</p>
“是啊。”莊靈修道, "三日後還有慶功宴呢,到時懲戒堂肯定給你狠狠加分。"</p>
夙寒聲本來興致勃勃的,但一想到回去要見到徐南銜當即又慫得縮了縮腦袋,小聲道:“師兄……師兄是不是很生我的氣?"</p>
莊靈修疑惑: “何出此言?”夙寒聲不知道要如何講,隻好悶悶揪著台階縫隙裡的小草一語不發。</p>
莊靈修注視著他好一會,笑了笑道: "不北閒著沒事生你的氣做什麼?彆害怕,無論我們蕭蕭有沒有錯,那徐南銜但凡敢甩你臉色,我就揍他一頓為你出氣。"</p>
夙寒聲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他蹭了蹭眼尾,道: “也不能真揍他。”</p>
莊靈修笑吟吟地道: "好好好。"</p>
莊靈修這樣一頓插科打諢,夙寒聲心情也好了許多。</p>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突然見兩個道修從莊靈戈院中飛快衝出,厲聲對外麵守著的人道:"封鎖整個半青州!從此刻起不準讓任何人離島!"</p>
眾人不明所以,但還是頷首稱是,飛快前去封鎖碼頭。莊靈修臉色一變,霍然起身: "發生何事了?!"</p>
道修神色難看至極,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大公子……受傷了。"明明隻是輕飄飄的“受傷”二字,卻讓莊靈修震在當場。夙寒聲: "師兄?"</p>
莊靈修似乎</p>
沒聽到他的話,繃緊下頜飛快衝進院中。</p>
剛進去就聽到莊屈的咆哮: “有人盜取聖物之血,這傷口還未愈合,賊人必定還未走遠!給我掘地三尺也要將人抓出來!"</p>
夙寒聲微微一怔,猛地記起樓船之上,那幾個元嬰似乎曾說過……</p>
"活捉他,或許能用聖物的血打開無間獄的界門!"</p>
拂戾族接二連三尋事生非,從襲擊樓船到聞道祭“聖人”,如今莊靈戈丟失聖物血,恐怕和他們也脫不了乾係。</p>
偌大半青州亂成一團,傾城而出前去尋找偷盜聖物血的賊人。如果不是夙寒聲誤打誤撞讓莊靈戈化為人形,恐怕根本無人發現聖物血被盜。</p>
雖然那傷口還是新,但眾人毫無頭緒,根本不知要如何去尋找賊人。</p>
天色已晚,夙寒聲幫不上忙,隻好跟著崇玨去待客院落休憩。</p>
半青州之人拎著燈挨家挨戶地去尋陌生之人,逮到一個二話不說就先下了獄,等之後再細細盤問。</p>
整個雲汀中一陣喧嘩吵鬨。</p>
惟獨院落中點著燈,寂靜安寧。崇玨坐在連榻上垂著眸點香。</p>
夙寒聲趴在小案上看著他的手,腦子不知又胡思亂想了什麼,在崇玨捏著香爐蓋時,骨節分明的五指微微一撚,竟然整張臉都紅到了耳根。</p>
他“嗚”地一聲,一頭埋到臂彎間,羞憤欲死。</p>
崇玨蹙眉看他。</p>
想什麼呢,耳根紅成這樣?</p>
“叔父。”夙寒聲埋著頭,甕聲甕氣地開口,妄圖閒侃來打散自己心中的齷齪欲.念, "聖物血真的能打開無間獄界門嗎?"</p>
崇玨盤膝而坐,閉著眸撥弄佛珠,淡淡道: “無間獄鎮壓無數拂戾族,隻是聖物幾滴血,無法將其徹底打開。"</p>
夙寒聲微微抬頭,隻露出一雙眼來,眼巴巴看著他: “萬一能打開呢?那下麵的人是不是就能回到人間啦?"</p>
崇玨不想和他孩子氣的“萬一”分辨,隻道: “或許。”</p>
夙寒聲閒得慌,見崇玨愛答不理的架勢,小聲道: “叔父?”崇玨不理他。</p>
夙寒聲還在惦記著莊屈教了此人什麼,悄悄地撐著連榻將半個身子支起,一點點靠近崇玨,試探著道: "叔父?</p>
崇玨?你是不是還在生氣?"</p>
少年人的呼吸灼熱,乍一靠近過來,崇玨撥弄佛珠的手一頓,微微張開眼睛就見夙寒聲正撐著手朝他靠近。</p>
放大數倍的臉驟然靠近過來,崇玨瞳孔倏地一顫,竟然下意識往後撤去。</p>
夙寒聲一愣。</p>
崇玨往後躲去後也察覺到失了態,沉著臉重新直起身,冷冷道: "放肆,對長輩直呼其名,是誰教你的禮數?"</p>
“我……我在給叔父道歉呢。”夙寒聲慫了,小聲道, “那句話隻是我一時失言,叔父不要生氣了吧,我回去就抄三遍佛經。"</p>
崇玨: "你……"</p>
他大概懶得和夙寒聲分辨,冷冷閉上眸將佛珠撥弄得飛快,看著都要冒火星子了。</p>
夙寒聲不明所以,怎麼道了歉好像更生氣了?搞得好像他輕薄了此人似的。</p>
夙寒聲剛恢複生機,入了夜暫時睡不著,找崇玨閒侃又挨冷臉,隻好悶悶不樂地拿出弟子印,對準徐南銜的靈力目不轉睛地看。</p>
他想要用靈力寫幾個字傳過去,試探試探師兄有沒有生氣,但寫寫擦擦,都大半夜了愣是一個字沒寫出來。</p>
就在夙寒聲愁眉不展之際,弟子印突然傳來一陣靈力波動。</p>
夙寒聲還以為是徐南銜,猛地從床上蹦起來,急得團團轉: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師兄來罵他了!可他還沒有做好準備。</p>
夙寒聲爪子都在抖,無意中不知戳到哪裡,那條傳音直接鑽出來,浮在半空。</p>
夙少君嚇得當即屏住呼吸。</p>
可裡麵傳來的並非徐南銜的聲音,而是烏百裡的。"夙少君……"</p>
夙寒聲當即鬆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是一張餅似的攤在床上。不是師兄,還好是烏百裡。</p>
……不是,等等!</p>
烏百裡?!</p>
夙寒聲再次變成人形,無意中咬著手指戰戰兢兢地聽那道傳音,與此同時心中不斷乞求各路神佛: "菩薩佛祖無量天尊保佑,千萬彆是問弓千萬彆是問弓……"</p>
烏百裡說: “我的弓呢?”</p>
夙寒聲: "……"</p>
斷</p>
、斷了。</p>
夙寒聲蘇醒後一直在擔憂自己的腿、頭發、和小命,把烏百裡的弓直接拋諸腦後,此時“債主”終於找上門了。</p>
夙寒聲裝死了一會,做足心理準備,病懨懨地傳了道音回去。"百裡,對不住,弓我不小心弄斷了,我會賠你一把新的,到時去彆年年你隨意挑。"</p>
他提心吊膽地等著回應。</p>
好半天,烏百裡回道: "哦,你不在落梧齋?"夙寒聲: "?"難道此人沒回傳音的那麼長時間是殺去落梧齋尋他了?</p>
夙寒聲戰戰兢兢道: "沒,我在半青州,</p>
等等才能回去。"“好。”烏百裡說, "等你回來。"夙寒聲更擔心了。</p>
就在他翻來覆去睡不著之際,又有一道傳音從弟子印中冒出來。夙寒聲大概破罐子破摔,沉著臉將傳音戳開,打算看看到底還有什麼倒黴事在等著他。</p>
不過這次傳音是莊靈修: "蕭蕭還醒著嗎?能勞煩你來我兄長的住處嗎,他吵著要見你。"</p>
夙寒聲正愁沒事兒做呢: "好,我馬上到。"</p>
披衣下榻,夙寒聲衝出去後就見崇玨還在連榻上閉眸冥想,手中一直撥弄佛珠的動作已經停下,似乎徹底入定了。</p>
夙寒聲盯著那雙漂亮的手瞅了半天,做賊似的左看右看,突然踮著腳尖上前,暗搓搓地伸著爪子在那崇玨持著佛珠的手上輕輕抹了一把。</p>
感受那微涼如玉的手感後,夙寒聲心滿意足地收回手,顛顛地跑了。</p>
崇玨一言難儘地睜開眼,注視著那孩子遠遠離去的背影。夙蕭蕭……真的如莊屈所說的那種不挨揍絕不悔改的倔強孩子嗎?</p>
夙寒聲剛衝進夜色,就被冷得打了個寒顫。他沒多想,快步循著記憶走到白日裡莊靈戈的住處。</p>
院中燈火通明,莊屈氣勢洶洶地去逮賊人,莊靈戈方圓一裡守著密密麻麻的護衛,連隻蒼蠅都不會放進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