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玨並沒有像上次那般遮掩氣息，淡淡菩提花香縈繞周身。夙寒聲腰腹的灼燒之感頃刻被壓了下去。</p>
崇玨氣息太過特殊，若在從前，夙寒聲定然要千方百計扒著叔父不放，來緩解鳳凰骨發作時的難受痛苦。</p>
崇玨見他還在搖搖欲墜，又將手伸過去。</p>
夙寒聲卻是躲開他的手，往後退了半步，又恭恭敬敬道了聲謝： "多謝世尊。"崇玨手一頓。</p>
因“奪舍鬼”之事，夙寒聲也曾喚過他“世尊”,但他隻是懷著翻舊賬讓人堵心的小算盤，裝得乖乖巧巧的皮囊下滿肚子壞水，狡黠又靈動。</p>
如今卻是規規矩矩，沒有半分小心思。不對，心思倒是有，卻是無動於衷的心、想和崇玨徹底劃分界限的思。</p>
崇玨一時說不清心中是何感想，將微抬的手收回，淡淡道： “你可知爛柯譜是何物?”</p>
夙寒聲正想著趕緊走，乍一聽到崇玨沒頭沒尾突然來了句不明所以的話，眉頭輕蹙：“世尊恕罪，我……不太會論道。"</p>
崇玨垂下羽睫，手重重撥動一顆佛珠。夙寒聲滿臉迷茫，不懂他到底要說什麼。是沒話找話，還是真的有要事?</p>
就在兩人僵持之時，元潛跑了過來："少君!少君快來，墨胎齋的師兄答應讓我們放一炮‘仙君雷劫'了!——噫，聞師兄竟然也在，我還當你不來了呢。"</p>
夙寒聲當即丟下崇玨，歡天喜地道： “啊?真的可以碰嗎，鄭師兄不是說誰碰就把誰塞炮筒裡打天上炸開花嗎?"</p>
元潛樂得眉開眼笑： “鄭師兄昨天好像被人揍了，還沒爬起來呢。現在看管‘仙君雷劫’的師兄好說話得很，快點快點，晚了就被人搶先了。"</p>
夙寒聲忙不迭點頭，正要跟著元潛跑去玩，後知後覺意識到崇玨還在這兒。</p>
他不太想和崇玨相處，更不想再看到這張臉，元潛剛好給了他個台階下，他裝作為難地看著崇玨： "……聞、聞師兄，若無要事我就先告辭了。"</p>
崇玨還沒說話，元潛就大大咧咧道： “告辭乾嘛，秘境中多謝聞師兄救了我們少君，剛好一起來看熱鬨呀。"</p>
夙寒聲： "……"</p>
你眼是眯起來了，不</p>
是瞎了。看不懂人臉色的嗎?</p>
上善學齋的學子已經在遠處嘰嘰喳喳叫他們，元潛道： “馬上來——走啊少君，聞師兄。”夙寒聲臭著臉被元潛拉走了。</p>
“仙君雷劫”的法器壯觀得很，機關繁瑣，就算不是墨胎齋的學子也喜歡得不行，周圍圍了密密麻麻一堆人。</p>
夙寒聲打眼一瞧那黑壓壓的人，忙一陣竊喜。</p>
無論前世今生，崇玨從來都嫌棄人多的地方，無間獄也有長街夜市，往往賣些鮮血淋漓的古怪東西。</p>
崇玨曾帶著夙寒聲去過一回，許是此前有過慘案，那張麵覆黑綢的臉一出現，整個坊市長街的人頓時做鳥獸散，轉瞬消失得無影無蹤，像是被殺怕了。</p>
須彌山世尊雖然不至於殺人，但應該也是不想往人堆裡紮的。</p>
夙寒聲高高興興紮進黑壓壓人群裡，他長得實在漂亮，加上壯舉甚多，眾多學子都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趕緊七手八腳地將他擁簇到最中央。</p>
"少君站在這兒，哦對，等會炸開時得捂著點耳朵，有誰……"“我我我我!”"我來!"</p>
夙寒聲彎著眼睛笑，側頭和元潛說了句什麼，視線無意中掃了一圈，拿著旁邊師兄給他的法器要點燃。</p>
剛要動，他突然像是反應過來似的，猛地一回頭，怔然看向方才視線掃過之處。</p>
人群邊緣，崇玨站在人堆中仍然恍若遺世獨立的仙人，冷淡的眼眸正在注視著他，不知看了多久。</p>
夙寒聲怔在原地。</p>
這人竟然真的往人堆裡紮?</p>
元潛正在催促他，夙寒聲也懶得多想世尊的心思，轉頭拿著法器在“仙君雷劫”上忽地一點。</p>
砰!陣法催動著一道天雷轟然落至漆黑天空，劈裡啪啦炸了個五彩斑斕。</p>
四周登時一陣歡呼聲。</p>
夙寒聲被震得腦瓜子喻嗡的，從法器上躍下讓給其他學子玩，走到一旁和元潛烏百裡在那嘰嘰喳喳像是歡快的小雀。</p>
元潛長袖善舞，一堆人相聚胡侃他也能將每個人照顧得一個不落，秘境中聞鏡玉救過夙寒聲多回，自然不會晾著人在旁邊不理會。</p>
他拽著夙寒聲出了人堆，眯眼笑得開心： “聞師兄怎麼不來一起玩啊?可好玩了。”</p>
/>世尊修為滔天，抬手便能招來真正天雷，無法理解這群孩子怎麼見個法器造出的雷就能高興成這樣。</p>
崇玨拈著袖中佛珠， "嗯"了聲。"蕭蕭可有時間?我有話同你單獨說。"</p>
夙寒聲正在旁邊拍耳朵，隱約聽到崇玨的話，他根本不</p>
想和此人麵對麵，更何況獨處，索性裝聾作啞。</p>
“聞師兄!你說什麼?!我聽不到!”崇玨捏著佛珠的手一頓。</p>
卻見元潛氣沉丹田，在夙寒聲耳畔咆哮道： “聞師兄說他有話單獨和你說——!”</p>
崇玨： "</p>
夙寒聲： "……"</p>
本來能聽清，這下徹底聾了。</p>
片刻後，夙寒聲不情不願地跟著崇玨走至演武場邊緣的一棵梧桐樹下，角落中剛好有個無人的小案，崇玨斂袍坐下，從儲物靈芥中拿出茶具。</p>
看樣子打算長談。</p>
夙寒聲一聲不吭地跪坐在崇玨對麵，看著這人熟練地沏茶點香，暗中撇了撇嘴。在外頭喝個茶也要如此有儀式，真麻煩。</p>
崇玨將香點好，推了杯茶給夙寒聲。</p>
那茶是燙的，夙寒聲鳳凰骨即將發作渾身也燙得要命，全然不怕熱，接過來道了句謝後直接一飲而儘。</p>
崇玨正在垂眸慢條斯理地撇茶沫，見狀手微微頓住，似乎不滿夙寒聲如驢飲水的喝法。但沉默半晌，還是什麼都沒說。</p>
夙寒聲將茶杯放下，想著早死早超生，率先開口。“世尊想要同我說什麼?”</p>
茶氤氳而上，雲霧般縈繞崇玨眉眼。</p>
崇玨看向夙寒聲眼中的疏離、和恨不得跑出去玩的急切，抿了一口茶，輕悠悠放置小案上， “哢噠”一聲清脆聲響。</p>
他又開始沒頭沒尾地道： “兩千年前，拂戾族曾出過一個叛道的聖物。”</p>
夙寒聲不明所以，拂戾族的叛道聖物和自己又沒關係，崇玨閒著沒事和他說這個做什麼。不過還是順著崇玨的話想了想。之前乞伏昭說過，那個聖物叫什麼，茫茫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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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寒聲愣了下神。</p>
這些事對他們小輩而言，往往隻在書中見過，但細算下年歲，崇玨應當是親身經曆過當年之事的。</p>
夙寒聲來了興致，雙手乖乖扒在小案上，好奇道： "爛柯譜做了什麼，才讓天道震怒成這樣?"</p>
崇玨對上夙寒聲那漂亮的琥珀眼睛，頓了下才移開視線，淡聲道： “他殺了除他之外的三聖物，鳳凰骨、落淵龍、剔銀燈。"</p>
夙寒聲一驚。</p>
崇玨語氣始終平靜： “爛柯譜被天道除名聖物之列，本該將他神魂俱散，但狡兔三窟，爛柯譜上禁術可遮掩天聽，他逃得無影無蹤。"</p>
夙寒聲像是聽故事似的，詫異地追問道： “用什麼法子能逃離天道呀，他好厲害。”</p>
崇玨一怔。夙寒聲的關注點，好似從來和旁人不相同。</p>
“爛柯譜禁術不能輕易去學。”崇玨輕聲道， "此番聞道祭秘境便是他生出的事端，如今他從秘境十五層逃離，若是來尋你，無論說什麼你都不可輕信於他。"</p>
夙寒聲愣了下，迷茫道： "爛柯譜……為何要來尋我?"難道兩千年前還沒殺夠，鳳凰骨換了人還要來取他狗命?</p>
崇玨卻並未多說，又叮囑一句： "切記，無論什麼都不要信。"</p>
夙寒聲隨口“哦”了聲，乖乖道： “是。”</p>
他一貫不會演戲，這模樣一看就是沒聽心裡去，崇玨又怕多說這孩子又起逆反心理，猶豫了下，隻好道： “那串琉璃佛珠可還在?”</p>
上次佛珠上的護身禁製已碎得一乾二淨，得重新補上新的，省得夙寒聲稀裡糊塗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人取了魂送了命。</p>
"以身相代"之術，傷勢可以轉移，但若是被取走了魂，卻是無能為力了。</p>
經他提醒，夙寒聲才趕緊“哦哦”兩聲，從袖中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琉璃佛珠遞過去。一刀兩斷。</p>
崇玨接過，那珠子上不知是不是被夙寒聲鳳凰骨暈出滾燙的溫度，指腹一碰好似被燙了下，手指微微一蜷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