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玨從佛堂匆匆趕來。推門而入就瞧見夙寒聲盤膝坐在日光下,迷迷糊糊攤開掌心妄圖去接陽光。</p>
但他並非向陽的樹苗,而是深埋土壤見不得光的根須,溫暖日光於他而來隻是會令他乾涸枯萎的劇毒,露在陽光下的手、臉,甚至脖子都已被燒出猩紅的灼痕,觸目驚心。</p>
夙寒聲像是感受不到疼似的,歪著頭將滴血的十指張開,連指縫都開始灼灼燃燒出古怪的火焰。——就像是乞伏昭那時被灼燒似的。</p>
夙寒聲的衣衫、連帶著披散的長發都已燃起奇怪的火焰來。</p>
乍一瞧見有人進來,他歪了歪頭看了半晌,漂亮的琥珀瞳仁幾乎變成橙紅色,伸著幾乎被燒出白骨的手像是翩翩起舞似的隨意一動,孩子似的高興道。</p>
“叔父,看,我能引火。”</p>
“以身相代”之術並無法將夙寒聲血脈中的灼燒傷勢轉移,崇玨見夙寒聲幾乎被燒成一把枯骨,麵如沉水地快步上前,一把將人打橫抱起,躲開滾熱的日光灼燒。</p>
一陣天旋地轉,夙寒聲帶血的手抓住崇玨的衣襟,仰著頭看他許久竟然吃吃笑起來,像是醉了酒似的。</p>
崇玨讓他靠在心口,手指凝出靈力點在還在燃燒不止的眉心。轟的一聲,被日光點燃的火焰瞬間散去。</p>
“蕭蕭..…蕭蕭。”</p>
夙寒聲眼神仍然是渙散未聚焦的,歪著腦袋呆呆看了崇玨半晌,不知有沒有認出,伸手抱著崇玨的脖子,跟著鸚鵡學舌哈哈笑著道: "蕭蕭,蕭蕭!"</p>
夙寒聲渾身是血,隨意一蹭就弄了崇玨身上都是血痕。還未等世尊的潔症發作,夙寒聲猝不及防猛地吐出一口汙血,徹底將崇玨雪白的素袍弄臟。</p>
夙寒聲不知設想了什麼,反應過來後崇玨還沒說話,小臉煞白,嗚嗷喊叫著往外爬,又哭又笑:“要挨打了要挨打了!蕭蕭要挨打了哈哈哈!”</p>
崇玨: "</p>
在夙寒聲心中,他已是遇到點臟汙就會隨意打人的惡煞了嗎?</p>
夙寒聲從榻上差點翻過去,崇玨強行他抱回來按在榻上,蹙著眉為他將唇角還在溢出的鮮血擦去,沉聲道: "躺好。"</p>
夙寒聲似乎畏懼崇玨的冷臉,立刻小臉驚恐地僵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我躺好了,我不動……”</p>
r />崇玨看到他這副恐懼的模樣,心像是被狠狠掐了一下似的,儘量放緩聲音,輕聲道: “彆怕,我不會再打……."</p>
安撫的話還沒說完,僵著的夙寒聲突然臉頰鼓起,像是在拚命忍笑似的,嘴唇緊閉,辛苦得渾身都在發抖。</p>
崇玨靜默半晌,問: "怎麼?"</p>
夙寒聲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一邊笑還一邊謹遵著崇玨讓他躺好的“命令”,四肢僵硬著不動。</p>
崇玨實在不懂如今的年輕人,伸手一邊為他擦著唇邊的血一邊問。"笑什麼?"</p>
夙寒聲剛要說話,卻笑得太厲害遭了報應,沒忍住奮力咳了出來。</p>
見他咳得幾乎要背過氣去還是僵著身體躺在那唯恐挨揍,崇玨無可奈何地將他上半身扶起靠在自己懷中,輕緩地為他順著氣。</p>
夙寒聲咳出幾口血,奮力攀著崇玨的肩膀喘息半晌,仰著頭眸光發亮地看著他。</p>
崇玨自從上次打了人後便再也沒見過這種眼神了,一時間心中那根弦像是被重重一撥,前所未有的曲調回蕩心間。</p>
“噓。”夙寒聲努力撐著身體,湊到崇玨耳畔和他咬耳朵,小小聲地道, “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彆人。"</p>
帶著血腥味的氣息噴灑在脖頸處,崇玨不自在地偏開頭,露出通紅地耳尖。</p>
"什麼。"</p>
夙寒聲笑得差點從崇玨懷中摔下去,掙紮著將手指在崇玨眉心輕輕一撫,斷斷續續地道: “我叔父……哈哈他眉上有小人在跳舞。"</p>
崇玨: "……"</p>
*大★</p>
乞伏昭忙活了大半天,又是“威脅”周姑射——雖然被揍了一頓,但勉強算是把“跗骨解毒”之事給擺平了。</p>
不過代價是為周姑射翻譯拂戾族那幾本罕見的醫書。</p>
夙寒聲今日又得暈暈乎乎半天,無法上課,乞伏昭挨完打又忙不迭地跑去四明堂為少君請病假。但請假一般需要學子的弟子印,乞伏昭隻好飛快跑回來取少君的印。</p>
剛急急忙忙跑回落梧齋,推門而入正好瞧見一襲雪白袈裟的崇玨將夙寒聲打橫抱在懷中,看模樣像是打算擄人走。</p>
乞伏昭一驚,趕緊行禮: “見過世</p>
尊。”</p>
崇玨眉眼冷淡, "嗯"了聲後,身形宛如雲霧般消失。乞伏昭眼尖地瞥見夙寒聲腰間的弟子印,急忙道: "世尊留步!"</p>
話音剛落,世尊帶著少君……以及少君腰間的弟子印徹底化為煙霧消失在落梧齋。乞伏昭: &#3</p>
4;……"完了。</p>
聞道祭後,夙寒聲足足曠課三日。</p>
若是這三天全都沒來倒還好,這樣隻能算是最重的一檔“曠課”處罰——隻需要扣除十分,且佩戴束額半月便可。</p>
但錯就錯在夙寒聲昨日上了一節課,這樣就隻能算他曠了兩次一天半的課,這種處罰疊在一切可比“三日曠課”要嚴重的多,因不足兩日,要按照課數來疊加算的。</p>
午後,楚奉寒將夙寒聲曠課扣分的明細交給徐南銜。"一節課扣三分,你師弟曠了九節……哦不對,還有今天上午,算上早課總共十二節。"</p>
徐南銜正在彆年年墨胎齋買法器,聞言人都傻了: “十二節課?!”這傻小子都不知道請假的嗎?!</p>
“嗯。”楚奉寒道, "你師弟瞧著挺機靈,但腦子怎麼有點傻乎乎的?"徐南銜可以說夙寒聲傻,但旁人說就像是戳了他肺管子似的,冷冷瞪了他一眼: “你才傻。”</p>
楚奉寒淡淡道: “他昨日就不該來上最後一節課,這樣就算連曠課三日也隻是被罰十二分,加上他聞道祭力挽狂瀾、四明堂所給的那十五分,還能有剩餘。"</p>
現在可倒好,全都扣完了,還得再叫尊長來學宮丟人。</p>
莊靈修翹著二郎腿在一旁喝茶,動作倏地一僵,故作鎮定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是啊,蕭蕭怎麼傻乎乎的?"</p>
徐南銜:</p>
徐南銜眉頭緊皺,翻來覆去看那張扣分的紙: “蕭蕭當時還昏迷著,去半青州治病一時忘了請假也算情有可原,假條不能補嗎?"</p>
楚奉寒道: "不能,要是他回來當天就去補,也許還有機會。"</p>
莊靈修手中茶杯和茶托抖得直響,聞言終於徹底忍不住,怒氣衝衝道: “你怎麼不早說?!”</p>
楚奉寒冷眼睨著他: “這是常識,是個人忘了請假第一時間都會去補假條,而不是妄圖鑽懲戒堂漏洞,</p>
想上一節課躲避責罰。”</p>
莊靈修: "……"</p>
莊靈修闖禍太多,早已經習慣第一時間去找漏洞來躲避更重的責罰,在夙寒聲焦急之際下意識就出了餿主意。</p>
誰知道偷雞不成蝕把米。</p>
徐南銜幽幽道:"讓蕭蕭去上課的餿主意是你出的?"</p>
莊靈修自知理虧,趕緊捧著一杯茶遞過去:“不北喝茶。”</p>
徐南銜都要翻白眼了,沒好氣道: “我大師兄素來嚴苛,又是修了無情道的道君,你忘了我頭回在學宮闖禍叫尊長,他過來把我狠狠抽了一頓,連床都下不來的事了嗎?!"</p>
莊靈修乾巴巴道:“蕭蕭叫尊長……應該也是叫世尊來吧,世尊脾氣好,不打……”話還沒說完,他就記起崇玨抽夙寒聲的事,隻好閉了嘴。</p>
楚奉寒倒是挑眉道: “無情道?三界竟有人能真正修成無情道嗎?應道君不愧是仙君的大徒弟。"</p>
"哦,沒有。”徐南銜愁眉苦臉,隨口道, “他無情道早被人破了,現在暴躁得很,一不如意就抽人,蕭蕭這頓打怕是免不了了……"</p>
他正想著,餘光掃到墨胎齋法器上彆年年的印記,愣了下,含糊道: “除非……”</p>
莊靈修趕緊追問: "除非什麼?"</p>
徐南銜撫摸著彆年年的印記,麵有菜色: “除非我得先挨一頓打。”</p>
莊靈修匪夷所思地看著他,似乎無法理解: “你皮糙肉厚,挨打就挨打唄!現在最重要的是彆讓蕭蕭挨揍,他那小胳膊小腿的,磕一下都能嚎半天。你大師兄下手可是真的往死裡打啊,他如何能遭得住?!"</p>
徐南銜:他都懷疑是夙寒聲和這廝相處多年了,怎麼胳膊肘還往外拐的?</p>
但這回扣分,夙寒聲的確沒什麼過錯,徐南銜揉了揉眉心,無可奈何地對一旁為他們拿法器的掌櫃道: “彆年年的坊姑娘今日可在墨胎齋?”</p>
莊靈修聽到他問完後,又像是在那作法似的,手中掐著決,嘴唇輕碰,像是在喃喃自語。湊近了一瞧,聽到他在祈禱: "她不在,她不在,她不在……"</p>
掌櫃的道: “坊姑娘在呢。”徐南銜臉都綠了。</p>
>莊靈修眼睛一亮,趕緊湊上前和徐南銜勾肩搭背: “那就勞煩您通傳一聲,應煦宗徐南銜求見坊姑娘。"</p>
徐南銜狠狠瞪了他一眼。</p>
楚奉寒坐在旁邊,手漫不經心撥弄著一顆鈴鐺法器,那鈴鐺瞧著做工細致,輕輕一推還發出清脆聲響,襯著瑩白如玉的指腹更加漂亮勾人。</p>
他微微挑眉道: "彆年年坊市之主?不北認得?"</p>
徐南銜還沒吭聲,莊靈修就忙不迭道:“認得認得自然認得,坊姑娘是不北的二師姐——哦,奉寒美人,你手中擺弄的是墨胎齋新品,玉質緬鈴。"</p>
楚奉寒: “</p>
楚奉寒動作一僵,反應過來後,素白麵容登時通紅得幾欲滴血,整個人竄出好幾丈遠,一時不該是先去碾碎那顆該死的緬鈴,還是先把爪子給剁了。</p>
莊靈修挑眉似笑非笑看著楚奉寒狼狽逃去不遠處,瘋了似的在水裡拚命洗手,像是要搓掉一層皮。</p>
晉夷遠不知道在暗處看了多久,見狀覺得有殷勤能獻,趕緊優哉遊哉裝作偶遇地上前,搖著扇子笑眯眯地對楚奉寒說了什麼。</p>
楚奉寒冷冷啟唇,似乎在說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