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往生符紋 “嗯,我在。”(1 / 2)

鳳凰骨[重生] 一叢音 12940 字 9個月前

無間獄中, 崇玨曾獵殺諸懷惡獸為夙寒聲做了一副白棋。

可他並不知道的是,夙寒聲從始至終都不懂棋藝。

沒人教過他,他隻能自己對照著棋譜一個人摸索。

但少年耐心又不足, 沒精力認真去學,隻能自己瞎下著玩——旁人瞧著挺像那麼一回事, 但實際上隻要略懂棋藝的瞧一眼就知道那下得根本狗屁不通。

夙寒聲不懂如何下棋,在同戚簡意對弈中被逼到絕路,索性直接不玩了。

下不過就掀棋盤,他向來如此。

夙寒聲已在應煦宗後山盤桓半晌,夜幕降臨鳥雀鳴叫,他拎著燈在台階間來來回回地走著, 燭火將青年昳麗側麵照得宛如暖玉。

常年和他形影不離的伴生樹罕見得不在身側。

夙寒聲仰頭看著頭頂的圓月,微微歪了歪腦袋。

前世也是及冠日那晚, 戚簡意將他算計得墮落無間獄。

今世許是也逃脫不了宿命。

夙寒聲估摸好了時辰,拎著燈緩緩拾階而上。

寒茫苑坐落後山,因那處寒潭, 夜晚隱約有寒意順著石階緩緩傾灑而下,宛如煙霧繚繞的仙境。

沒什麼好怕的。

夙寒聲心想:“那是我自己的軀殼, 重新回魂的事兒能叫奪舍嗎?”

這幾年來他用這套詭辯的“道理”不斷勸說自己,妄圖得到良心的片刻安寧。

臨到真相大白,夙寒聲口中依然拿那套歪理邪說說服自己, 可拎著燈的手卻是死死用力,骨節隱約發白。

他還是怕。

夙寒聲踩著八十道山階一步步走向前方,寒茫苑的寒意越來越濃,樹蔭從中隱約可見院落中的燈火通明。

崇玨依然在院中,等候多時。

夙寒聲走到寒茫苑結著寒冰的門扉處,抬手想要推開門, 可在指腹觸碰到寒冰的刹那,竟然下意識往後縮了下。

青年頎長身影站在門扉許久,手終於微微用力,往前一推。

——就像三年前將年少的自己推下水時那樣。

“吱呀。”

寒茫苑門扉緩緩打開。

伴生樹並不在院中,少了遮天蔽日的樹蔭,寒茫苑顯得越發空曠清冷。

夙寒聲緩步踏入,微微抬眸看去。

院中點燃著燭火,一覽無遺的寒潭邊有一株粗壯的梅樹,常年花簇綻放。

崇玨正坐在寒梅樹下,素白袈裟的裾擺和肩膀上已落了破碎的寒梅花簇。

寒霜縈繞周遭。

夙寒聲自從推開寒茫苑的門後,便知曉已沒了退路——和當年親手溺死年少時的自己一般無二,就算再悔恨痛苦也無濟於事。

他隻能一步步往前走。

走到死。

夙寒聲沒有半分猶豫地緩步走上前。

崇玨背對著他似乎在注視著寒潭中,聽到腳步聲也並未回頭。

短短幾步路,夙寒聲很快就走到寒潭,一撩衣擺屈膝跪坐在崇玨身側,若無其事地將腰間褡褳解下。

“讓叔父久等了。”

崇玨終於偏頭看向他,修長的十指微微攏著,似乎在捧著什麼東西。

夙寒聲瞥了一眼,似乎意識到什麼,沒事人一樣彎了彎眼睛。

“叔父發現它了?”

崇玨麵上瞧不出是什麼神情,將一隻手移開,露出裡麵那最後一抹破碎的殘魂。

——夙蕭蕭的殘魂。

夙寒聲掃了一下就百無聊賴地將視線收回,好像崇玨掌心不是自己的殘魂,隨意地將褡褳中的東西一樣一樣往外拿。

三串精致的佛珠串、夙玄臨的須彌芥……

以及崇玨醉酒時塞給夙寒聲的那堆素白衣袍。

夙寒聲已將華美的及冠衣袍脫下,換了身全白素袍,腰封係得緊,將身形襯得越發清瘦。

他一邊拿一邊淡淡道:“這是叔父送給我的東西,如今物歸原主,還有這枚須彌芥——我已止步金丹期,無法徹底操控法器骨鏈,叔父看看有沒有法子將禁製抹去,自己解了骨鏈。”

崇玨注視他許久,突然道:“……是你做的嗎?”

他指得是手中那抹殘魂。

夙寒聲身上已凝了一層白霜,開口說話時也吐出雪白的霧氣,他彎眸一笑,沒有絲毫隱瞞。

“是啊,整個三界有奇才異能之人數不勝數,奇珍誌異也是林林總總,可如我這般親手將自己殺死的,八成是頭一個吧。”

崇玨攏著殘魂的手微微一動。

夙寒聲說得漫不經心,親手溺死自己這種驚世駭俗之事對他而言,好像隻是一件並不值得上心的小事。

他這些年除了控製不住神智發瘋之外,從來都是乖順聽話。

就算隻是闖些小禍事,被尊長說幾句立刻就能指天立誓地發誓絕不再犯。

乖極了。

崇玨已坐在寒潭邊足足一個時辰,掐了無數的問魂訣,得到的答案從來都是同一個。

——夙蕭蕭。

閉關三年,已融合許多的惡念第一次不顧壓製地掙紮著想要搶奪這具軀殼,似乎在畏懼他會傷害夙寒聲。

崇玨捧著那殘魂許久,心如亂麻。

他想要質問夙寒聲來龍去脈,可聰明如他,早已從戚簡意和夙寒聲短短幾句話中得到了那個再不願相信也隻能承認的答案。

崇玨偏頭無情無感地看著還在嬉皮笑臉的夙寒聲,根本不知要從何處開始問。

是問和戚簡意的重生之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是問這抹殘魂為何會在寒潭底,自稱夙蕭蕭。

亦或是他們口中所說的……前世。

夙寒聲跪坐在那,微仰著頭看著崇玨,等待著他的質問。

終於,崇玨啟唇,低聲道:“……前世,我在何處?”

夙寒聲麵上強裝著鎮定,藏在袖中的手卻幾乎將掌心握出血痕,他早已設想過無數種崇玨可能會問出的問題,並準備了一堆答案。

他可以嬉皮笑臉地向崇玨描述自己將自己溺死在著寒潭中的所有細節;也可以若無其事地說出自己前世和惡念崇玨廝混整十年,更能把自戕後陷入輪回之事說得繪聲繪色。

隻要崇玨問出來,他總有答案讓世尊滿意。

但,夙寒聲獨獨沒想過崇玨第一個問題竟是這個。

夙寒聲臉上笑意消散,茫然看著他。

“什、什麼?”

“不是惡念。”崇玨注視著他的眼睛,又重複一遍,“我在何處?”

短短八個字,夙寒聲能聽到,可卻懵然得無法理解意思,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先問這個?”

崇玨道:“我最想知道這個。”

那一瞬間,夙寒聲幾乎是手足無措的,紛亂腦海中根本沒有設想過這個問題的答案,隻能艱難運轉了一下,奮力想了半天才回答。

“你……前世我十七歲生辰禮時,你並未來應煦宗。”

前世的夙寒聲甚至都不記得自己還有個世尊叔父。

今世也是夙寒聲奪舍了夙蕭蕭的軀殼,拂戾族的奪舍符紋所散發出去的氣息引來崇玨,特意來查探是否真有邪魔外道闖入應煦宗。

……這才和重生後的夙寒聲碰了麵。

崇玨微微垂眼。

夙寒聲根本受不了崇玨這般淡然的態度,就像是鈍刀子殺人般,每一次呼吸都讓他五臟六腑隱隱作痛。

他已擯棄讓崇玨主動問他的打算,雙膝跪著一把拽住崇玨的袖子,催促道。

“你問我,你問我為什麼殺自己,你快問我。”

崇玨一頓,見夙寒聲臉色蒼白身軀搖搖欲墜,本能想要抬手扶住他。

夙寒聲卻用力握住崇玨捧著那抹殘魂的手腕,魔怔似的喃喃道:“他、他是乖的,他是最乖順的,就像是你最期盼的那樣……”

崇玨眉頭輕蹙:“蕭蕭……”

“住口!我不是蕭蕭!”夙寒聲突然沒來由地發了怒,眼眶通紅道,“不要再叫我這個名字!我不是他!”

崇玨滿心善念,從始至終所想要的乖乖巧巧的“蕭蕭”早已經被夙寒聲親手溺死。

就算他裝得再乖,也不會是隻活十七歲、未經曆過任何悲慘痛苦的夙蕭蕭。

崇玨想要的,不會是他這個瘋子。

夙寒聲並未落淚,情緒卻極其不穩定。

他隻是麵上瞧著光鮮亮麗,是個人都能看出他內裡已被蛀空,脆弱得不堪一擊,一陣微風便能將這棵參天大樹攔腰吹斷。

“你看看他啊。”

夙寒聲吼出那句後又後悔了,拽著崇玨的手腕,訥訥地說:“他不是小瘋子、也不會闖下大禍,他乖得很,是叔父最想要的。”

崇玨看著瘋瘋癲癲的夙寒聲,五臟六腑微微發疼,心臟也在一點點收縮著,又酸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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