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聲訓練有素,“噗通”一聲歪倒在連榻邊,乖巧跪坐著抱住應見畫的腿,從善如流地認錯:“我錯了,師兄打我吧。”
崇玨微微蹙眉。
應見畫就算再暴躁也知曉不能當著外人打孩子的道理,他硬逼著自己露出個猙獰的和藹笑容,一把將夙寒聲薅起來坐在一旁,強顏歡笑道:“知道錯就好。”
夙寒聲縮了縮腦袋,總覺得大師兄要吃了他。
崇玨本以為夙寒聲之前說挨應見畫的揍隻是誇張了,此番一瞧才看出這孩子竟是真的畏懼大師兄。
“蕭蕭,來。”崇玨朝他一招手。
夙寒聲坐在應見畫身邊都覺得害怕,見狀如蒙大赦,趕緊屈膝爬過去,躲在崇玨背後抱住他的手臂。
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自己剛抱上去的那瞬間,崇玨整條手的肌肉都繃緊了。
夙寒聲狐疑看他。
崇玨仍然是那副淡然清冷的模樣,微微側身將手中卷軸給他看。
“下月便是聞道祭,再之後你便要隨著師長外出曆練,若是這一年再得不到八分,明年就無法出師了。”
夙寒聲有點恍惚。
崇玨這樣諄諄為他講學宮之事的模樣,全然沒有昨晚那股讓人口乾舌燥的壓迫感,瞧著妥妥地像是個操心的慈祥長輩。
好怪異啊。
夙寒聲更加覺得昨晚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應見畫都要被夙寒聲的分數給氣暈了,因崇玨在側隻能強行忍著,“和藹”道:“世尊說的是,聞道學宮還給我發了帖子,讓我十九那日去學宮一趟,商談商談你的未來道途,剛好明天我和你一起坐樓船回學宮。”
夙寒聲嚇了一哆嗦,趕緊搖頭:“不、不用勞煩大師兄了,叔父……叔父會替我去!”
應見畫微笑:“這點小事哪裡能勞煩世尊,且學宮指名了我去。”
……去挨訓。
應見畫被那鮮紅的負數學分單,氣得都要流出血淚了,想當年徐南銜那樣一個愛闖禍的脾性,也從沒讓他這般操心過。
這要是明年出不了師,應煦宗丟臉都得丟大發了。
應見畫差點忍不住怒意,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溫和道:“蕭蕭,走,世尊還要修行,我們就彆在此處叨擾了。”
夙寒聲:“……”
夙寒聲何其了解應見畫,見狀就知道他要揍小孩,趕緊死死抱住崇玨,手暗搓搓地戳著崇玨的後腰眼,示意他救命啊!
崇玨渾身緊繃,好一會才道:“我還有些事要叮囑蕭蕭,道君先行吧。”
應見畫暗暗運了運氣,給了夙寒聲一個眼神,這才告辭離去。
直到煞神離開,夙寒聲這才大大鬆了口氣,整個人四仰八叉往後麵一仰,懨懨道:“一大清早,他來你這兒做什麼?”
及冠的青年將腳幾乎蹬到小案上了,露出一截雪白的腳踝。
崇玨移開視線,繼續垂著眸去看夙寒聲的學分單,淡淡道:“他擔心你出不了師,覺得你會聽我的話,想請我勸勸你——他也是為你好。”
夙寒聲悶悶“哦”了聲:“我……我是不是太頑劣了?”
他不是在反省,隻是想借著自嘲而聽聽誇讚罷了。
但崇玨竟然微微點頭,翻著卷軸上那年來夙寒聲闖得大大小小的禍事,沉思道:“的確有點——你閒著無事,為何到處去說符紋山長的壞話?一年回,連扣了九分。”
夙寒聲更不高興了。
他自嘲“頑劣”可以,崇玨怎麼還跟著附和呢。
夙寒聲哼了聲:“我太聰明了,無論什麼符紋一點就通,他小心眼死了,嫉妒我的聰明才智,總愛揪著我的小錯讓我在課上罰站,我氣不過。”
崇玨:“……”
夙寒聲悶悶不樂,以為崇玨要數落他。
正低著頭生悶氣,卻突然聽到崇玨輕輕笑了聲。
夙寒聲一愣,茫然抬頭。
崇玨還在看卷軸上密密麻麻的字,常年清冷禪意的眉眼間還帶著未散去的淡淡笑意,好像佛修有了魂魄,驟然活了過來。
這還是夙寒聲頭回見到崇玨這樣的笑。
他說不上來是什麼樣的笑容,但刹那間好像那個高高在上不可褻瀆的佛像不再那般遙不可及,就算是他這樣墮落汙泥中幾欲腐爛的瘋子,隻要一伸手就能將這輪皎潔明月拽下來。
崇玨無意中對上夙寒聲愣怔的眼神,微微垂眸斂去臉上的笑意,輕聲道:“明日開學,萬不可再這般意氣用事了。”
夙寒聲乾巴巴“哦”了聲。
崇玨似乎對自己缺失的年極其在意,那記錄著夙寒聲闖得禍事的卷軸被他一字不落地看過去。
夙寒聲不太懂崇玨乾嘛逮著自己的禍事看個不停,他盤膝坐在旁邊,腦海中想著昨日崇玨燒他庚帖的場景。
猶豫許久,他終於小聲問出來。
“你昨日……乾嘛燒我庚帖?”
崇玨正看到夙寒聲裝病逃課半個月、被懲戒堂的正使抓著狠狠扣了十五分的壯舉,聞言手一頓,微微抬頭,問他:“怎麼,你還是想留著?”
夙寒聲搖頭:“倒也不是。”
崇玨沒再說話,繼續看卷軸。
夙寒聲眉頭緊皺,想起元潛給他出的妙計,糾結半天,還是沒忍住,正色道:“崇玨,我想閉關。”
崇玨捏著卷軸的手微微一用力。
夙寒聲心口砰砰跳,直直盯著崇玨的眉眼,不錯過他任何一個表情。
……就見崇玨愣了下神,溫和點點頭:“嗯,閉關是好事。”
夙寒聲:“……”
挽留我啊!
崇玨並不出言挽留,而是溫和地問他:“怎麼突然想要閉關?是修為突破,要結嬰了嗎?”
夙寒聲隻是隨便尋個理由試探試探,哪裡準備了這些,他現在金丹中期都沒到,離元嬰還有十萬八千裡呢。
況且他之前強行結丹,八成這輩子都到不了元嬰了。
夙寒聲噎了一下後胡亂回答:“是、是的,馬上就結嬰,我得提前準備。”
崇玨點頭:“結嬰雖好,但孤身一人結嬰實屬冒險,得有個人陪伴左右才穩妥。”
夙寒聲:“……”
夙寒聲差點被崇玨的話噎死,但仔細想想人家說的又沒錯,就算反駁也不占理啊。
崇玨從袖中拿出精致的玉瓶:“這裡麵有靈藥,你拿著以備不時之需。”
夙寒聲要氣死了,冷冷看著崇玨。
崇玨正要說話,卻聽到外麵傳來熟悉的聲音。
“世尊,徐不北求見。”
崇玨“嗯”了聲,示意進來。
徐南銜大概是替應見畫來逮夙寒聲回去挨揍的,恭恭敬敬頷首行了禮後,道:“剛才我聽說什麼結嬰,蕭蕭要結嬰了?”
崇玨點頭:“對。”
徐南銜頓時大喜。
本來以為夙寒聲這半吊子修為,一輩子都要止步金丹,沒想到竟然如此快就結嬰了。
“真是大好事啊。”徐南銜高興極了,也來不及逮人了,“我這就回去告訴大師兄,他必定歡喜!這可是普天同慶的大事啊。”
說罷,徐南銜風風火火地走了。
還沒有回過神來的夙寒聲目瞪口呆,連製止的話都沒能說出口,就隻能瞧見徐南銜顛顛跑開的背影。
夙寒聲:“……”
等、等會!
剛才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