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斯是個瘋子,一個聰明的瘋子。
儘管眾人覺得他在麵對神穀哲也的事情上情感扭曲到令人難以理解的地步,但不代表他在其他事情上的處理也是如此混亂。
能夠掌控組織那麼多年,讓每個成員都極難生出背叛之心,安格斯對人性的把控到了一種極其精準的程度。
每一次選擇,都是往人心肺裡戳。尤其是當對象是警察時,公眾的利益與個人的私心之間的抉擇,活生生地想把他們肩上的朝日影(櫻花紋章)撕下來,踐踏地上,碾進泥裡。
上次的諸伏景光和神穀哲也二選一,選了前者的警方,親眼目睹了被放棄者的痛苦和絕望。
而現在……
人質的性命和神穀哲也,又一次被放在了天平的兩端。
與上次的折磨不同,這次唯一的籌碼,是生命。
在降穀零用冷靜的語氣說出這殘酷的事實時,江戶川柯南眼前仿佛出現了那個狹小的審訊室,看到被痛苦折磨的白發青年,甚至於後者睜開眼睛,靜靜地與他對視著。
那雙眼睛一如既往地平和,毫無波動,倒映不出江戶川柯南的身影,也不可能看到他自己。
唯有一道血淚順著眼角滑下,打濕臉頰,似乎在控訴他們的不作為。
如果是神穀哥哥在,他會怎麼選?
肯定是選擇救人質吧……
人類是一種很複雜的生物,已經付出,且不可回收的沉沒成本,會被累積在心底,成為越發不可放棄想達成的目標的理由。
神穀哲也為了追逐他所向往的光明付出了那麼多,自然不可能會希望用這麼多人質的性命來換他自己。
可是他呢?
江戶川柯南,又或者說是他工藤新一,會怎麼選?
如果是以前,江戶川柯南肯定會喊著:“不管是誰的生命都值得尊重,都不可以被放棄,我要去找到安格斯,直接解決源頭問題!”
但是他已經被毒打了一次。
江戶川柯南現在還記得當時在安全屋裡,他安慰灰原哀、安慰諸伏景光,超級自信地說——安格斯肯定不會對神穀哥哥動手的!
在那時,無形之中,他就已經把神穀哲也放棄掉了……
理所當然地把他推給了安格斯。
江戶川柯南眼中那非黑即白的、萬分順遂的世界,在看到審訊錄像的那刻,就已經徹底破碎了。
神穀哲也在錄像中流下的血,一滴一滴地彙到他的心裡,將那雙毫無雜質的天藍色眼睛,染上一絲沉重的渾濁。
於是,警視廳的救世主、驕傲的關東高中生偵探,在短短幾天內就跌下了夢幻的神壇,也陷入了這痛苦的二選一中。
20:50.
江戶川柯南看著那些激動的歹徒:後者確實臉色就很不對勁,死亡前的狂歡讓他們變得更加大膽肆意,若不是主使者托付了任務,想必現在他們便想著直接帶人質一同下地獄去了。
但偏偏的,安格斯給他們下達的指令就是拖住他們的行動,好讓他與神穀哲也兩人欣賞煙火。
“煙火”在哪,警察找瘋了都沒找到,這兩棟樓太高、樓層太多,短短時間內根本沒辦法排查完,更操蛋的是他們拿夢境作為理由,上級根本不信,連支援都不願意給予!
小偵探有些無助地抬頭,試圖向靠譜的大人尋求幫助:“安室先生……我不想選。”
降穀零彎著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不選,他們的子彈在胡亂射擊下快用完了。”
這些歹徒隻要有人朝門口走,就向上開槍恐嚇,子彈消耗很快,但並沒有造成傷亡,純粹故意圍困他們。
處於展廳內的人沒有一個能夠靠近大門,這也就代表他和鬆田陣平以及其餘警力,被迫放棄了選擇的機會。
他們所要做的,就是在十分鐘內製服歹徒,再去找神穀哲也。
最好的選擇,就是不做選擇!
好在外麵還有人,萩原研二、諸伏景光以及其他的警察,這些都是他們願意付出生命的存在,絕對不會讓他們失望。
鈴木次郎吉此刻也非常焦灼,作為主辦方,如果在場的賓客出現了差錯,他可是要負很大的責任的。
更令他煩躁的是現在距離怪盜基德前往偷盜寶石的時間——九點整,沒差幾分鐘了!
他為了讓賓客們都能欣賞到怪盜基德被逮捕的狼狽模樣,還專門開了大屏幕的直播,控製器隻有一把鑰匙,在負責人身上,而負責人……
就是那個開局被殺雞儆猴打死的倒黴蛋。
鈴木次郎吉隻想當場一個閉眼。
等下九點一到,這大廳裡就會直接開啟直播裝置,屆時萬一刺激到歹徒,他罪過就大了……
偵探呢?警察呢?保鏢呢?
快點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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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角落。
“相信警察,相信神穀哲也。”
鬆田陣平走過來,蹲下身,把手放在江戶川柯南麵前:“那些家夥身上的炸彈都是定時炸彈,隻要小心行事,不會輕易引爆。”
“十分鐘,先把他們搞定怎麼樣?”
毛利蘭此時也悄悄地蹲在地上蹭過來,她小聲地道:“新一,我也可以一起幫忙。”
五個歹徒,降穀零、鬆田陣平、江戶川柯南的麻醉針、毛利蘭各打一個,但還剩一個。
剩下一個……
毛利小五郎死魚眼,覺得他還能掙紮一下出場的位置。
平時不靠譜的沉睡の小五郎,此刻終於認真了起來,他挽著袖子看幾人:“是要在鐘聲響起之前對吧?”
“那就來大乾一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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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廳外,知道樓下發生了凶殺案,中森警官立馬就與總部聯係,風風火火地行動起來,一時間怪盜的存在感低到可憐。
已經裝作警衛混進來的黑羽快鬥為這次的意外事件感到無語凝噎,這次他該不會又被無良媒體傳團夥作案吧?
可惡,那個偵探江戶川柯南呢?趕緊破案啊!
他好好的、清純不做作的怪盜基德,次次背鍋,像什麼話嘛!
黑羽快鬥看著放在玻璃罩裡閃閃發光的寶石,踟躇了一下,還是決定先蹲守到九點。
樓上的展台沒有放鐘表,鈴木次郎吉為了還原古樸的氛圍,要求所有觀眾都伴著低沉悠長的鐘聲欣賞寶石,而這也給了黑羽快鬥一個機會。
壞心眼的怪盜特地將大鐘的分針掰動,給自己預留了一分鐘的表演時間,也就是說,今天代表著“九點”的鐘聲敲響,那時是時間應該是九點零一。
隻要在月下看一眼這個“美杜莎之眼”是不是潘多拉,他的目的也就達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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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諸伏景光、萩原研二,以及宮野誌保站著,他們已經得知了展廳內發生的事情,此刻分配卻出現了分歧。
宮野誌保冷著臉:“我要去天台。”
“你去樓下監督警員排爆以及鋪設裝置。”萩原研二與她意見相左,“我不覺得你碰到安格斯和神穀哲也能冷靜下來,宮野小姐,你的實力也不足以幫上什麼忙。”
這話說的很殘酷,但卻把宮野誌保的性格弱點明明白白展現了出來。
栗發少女滿臉不甘。
萩原研二冷靜地道:“你如果想知道上麵情況的話,我想你手機應該也能收到視頻。”
鈴木次郎吉搞這麼聲勢浩大的宴會和宣戰,自然要拍下來欣賞,空中許多輛無人機盤旋,隻為了記錄怪盜基德被抓的那幕。
而此刻……卻成了他們見證生與死的唯一途徑。
隻是監控中,天台此時還是空蕩蕩的,不由得讓幾人懷疑他們夢境的真實性。
但是沒有辦法,安格斯離開得過於快速,還破壞了周圍一圈的攝像頭,他們花費了大量時間去找也沒發現任何端倪,除了這個夢境,他們沒有任何辦法在短時間內找到兩人。
就像是溺水之人死前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唯物主義的偵探們都隻能以預知夢這個可笑的理由作為奔波的對象。
宮野誌保看了看時間,最終還是鬆口了,她咬著牙道:“我現在就下去,如果你們不把老師給我平安帶回來……”
她沒有說出下半句話,而是轉身快步跑走。
沒有如果!
神穀哲也一定會活著回來!
20:52.
萩原研二看向諸伏景光:“我們上樓吧,雖然他們還沒有出現,但現在上去,也說不上是打草驚蛇了。”
“可是我的夢……”諸伏景光皺著眉,有些迷茫,“為什麼與你們不一樣?”
萩原研二“嘖”了一聲,對同期的精神狀況感到頭痛:“彆想那麼多了,那棟樓從上到下都是鎖的,安格斯他們難道能長著翅膀飛上去?”
“而且,現在跑過去也來不及了。”萩原研二看向窗外,“哪怕有權限可以解鎖,你也必須從135樓的玻璃棧道那邊過去走外沿的樓梯才可能上到天台。”
大晚上走萬丈高空,那可不是一般人能頂得住的,更彆說現在安全設施還沒搞好,站在廊橋上都覺得渾身發顫。
諸伏景光抿了抿唇,跟萩原研二往樓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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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穀哲也還真不是長著翅膀飛上去的。
想要從警察的重重包圍中到天台去,利用某些不柯學的方法,其實還真的不難。
隻需要付出那麼一點點代價……
“噗咳咳咳。”
無光的雙子樓頂,神穀哲也靠在樓梯口咳嗽了幾聲,他緩緩地擦去嘴角溢出的鮮血,麵無表情地道:“老賊我丟你螺母。”
臟話!罵罵咧咧!
論壇:“……”不敢動。
哪怕快到九點鐘,神穀哲也還是從寶貴的時間裡摳出了一分半來激情辱罵論壇。
發生了什麼,很好理解,神穀哲也聽著下麵警方大喇叭排爆的聲音,就覺得頭大。
如果不是老賊想出托夢這種騷操作,得知情報的紅方也不至於調動大量警察來圍樓,不圍樓他就可以用常規方式上天台,就不會變成現在這種真慘淡的模樣。
劇本早已選定了舞台,他不可能臨陣脫逃,因此神穀哲也隻能選擇改變神穀五號的定點錨點,從烏丸蓮耶的彆墅挪到天台的樓梯口。
但是這樣隻能讓五號馬甲一個人上來,他本體又不是寶石。
最後,神穀哲也想了個騷操作,他直接扒在神穀五號身上,試圖利用“衣服都能跟著瞬移,他也一定行”的奇葩歪理做了個嘗試。
試試就逝世,成功是成功了,可神穀哲也卻差點沒被那種難以言喻的粉碎感給搞到崩潰。
他現在看上去就像是在狗帶邊緣摩擦,比起初化妝化的都真,若不是論壇承諾結束後會幫他恢複,他都想當場罷工了。
隨意地拿手上的繃帶擦掉滲出來的血,神穀哲也果斷把大部分意識都放到五號馬甲的身體裡。
看著一副失血過多的本體,鹹魚想了想,又把五號的黑色外套脫下來,披上去。
原本一件病號服看著太單薄了,萬一凍感冒了可不行。
看了看時間,20:57。
四周空蕩蕩的沒什麼聲音,神穀哲也舒了口氣。
看樣子紅方應該都被誤導到對麵天台去觀戰,應該不會有人打擾他的獨角戲。
等到鐘聲響起,琴酒就會差不多引爆炸彈,屆時在玻璃棧橋下鋪設的一排炸彈就會同時爆炸,直接將跳下去的“兩人”個炸得粉身碎骨。
沒錯!神穀哲也壓根就沒在樓下放炸彈,而是利用紅方的誤區在空中的玻璃棧橋上做了布置。
這樣的觀賞效果雖然差了點,也沒有威脅到劇場版日常被一綁架的毛利蘭,但對他來說就足夠了。
畢竟黑羽快鬥這種不科學的片場都串戲了,那麼重要的危機放在“安格斯和神穀哲也的生死一線”上,好像也說得通。
至於劇場版的推理……什麼?名偵探柯南的劇場版竟然還有推理這種東西?!
……
斜躺在樓梯旁的白發青年睜開眼睛,他搭上黑發青年的手,借力起身,兩人徑直朝夜風呼嘯的天台邊緣走去。
150層的樓高,近700米的風景,站在邊緣處,仿佛置身於世界之巔,萬物儘收眼底。
盛大的煙火與夜幕交織,將這份美麗送到觀眾手中,也當作謝謝他們的逗樂效果了。
神穀哲也沉下心,開始準備他的最後一場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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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伏景光跟著萩原研二到了雙子樓亮麵的天台,腳下的繁華一片的燈光,儘管因為歹徒的來臨顯得有些安靜,但熱鬨的氛圍卻依舊揮之不去。
“沒有人。”萩原研二轉了一圈,臉色越來越差,“那個夢……難道真的是假的嗎?可如果是假的,為什麼我們會一並夢到?”
做夢不可怕,可怕的同時多人做夢,還夢到同一個地點。
簡直像是魔法一樣。
諸伏景光沒說話,他吹著風,疼到麻木的腦子卻格外清醒,這個位置……
他開始後退,選擇角度,卻怎麼也無法與夢中的重合。
“明明我,柯南,還有宮野的夢都是一樣啊,神穀哲也和安格斯就是在這個位置才對。”萩原研二還在嘀咕著,“已經八點五十五了。”
確實無法重合,因為他的夢最為與眾不同,哪怕所有人都說他是精神狀態太差,可能導致記憶出現偏差,甚至連他自己都快信了。
但此刻,一種詭異的衝動自諸伏景光心底產生,這衝動來得迅速且猛烈,讓他連萩原研二的說話聲都聽不甚清。
——“你對利口酒的乾擾太大了。”
琴酒的話語又一次浮現,諸伏景光突然明悟了一個道理,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對前輩來說也是與眾不同的呢?
就如諸伏景光對神穀哲也抱著難以言喻的愧疚和責任感,認為是他的原因才會讓神穀哲也落到這番境地,反過來想,也正是因為他,神穀哲也才會這樣做。
那麼這是不是可以代表……
他就是特殊的!
諸伏景光捏著手機,呼吸劇烈起伏,他甚至來不及跟萩原研二說上一句話,轉身就朝樓梯衝去。
“景光!景光你去哪?!”萩原研二的聲音在身後模糊,被撕成碎片,散到風裡。
路過宴會廳,諸伏景光聽到了賓客們傳出來的歡呼聲,歹徒似乎已經被眾人製服,一片熱鬨喧天的模樣。
距離夢裡的畫麵愈發接近了。
他繼續往下,通過亮麵樓的按鈕開關打開了通道。
雙子樓中間未建完的玻璃棧道長約八十米,懸浮在六百米的高空上,沒有佩戴任何安全措施,腳下是光滑的玻璃麵和黑洞洞的、望不見底的深淵。
諸伏景光心如擂鼓,急速奔跑下帶來的身體反應讓他的感官都模糊了起來,他沒有過多思考,直接踏在了冰涼的玻璃上。
衝過去!衝到天台去!衝到神穀哲也身邊去!
最後幾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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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上的風真的很大。
神穀哲也覺得論壇上說要跳天台的人說的沒錯,起碼他兩個輕飄飄的殼子站在邊緣處,真的很擔心被風直接給吹下去。
萬一真的給吹下去了,那就是恐怖故事!!
鹹魚在夜風中瑟瑟發抖,他很想打噴嚏,但看著天空中盤旋的錄像小飛機,還是為了自己的逼格給繃住了。
隻能讓本體借著吐血的機會咳上那麼兩聲爽一爽——畢竟感冒邊緣的人都知道,憋噴嚏可比真咳嗽難受多了。
他此刻大部分意識在神穀五號這邊,導致本體看上去就比較迷茫,但並不影響對話效果——反正他平時說話也沒什麼情緒起伏。
為了防止輕飄飄的本體被夜風吹下去,神穀哲也用力握住本體的手,咦……怎麼這麼冰,再搓搓。
感覺不太夠,再拉近一點。
神穀哲也抽了抽嘴角,近距離看自己的臉,這妝好像有一點點……快花了。
不行!!不能再想了,再跑題等下演技更差了,豈不是很丟人!
這番內容紅方之後看到還是現在看到,已經不會影響到什麼結局了,他所要做的就是讓自己的“結局”變得好看一些,刺激一些,在論壇漫畫上也畫下一個圓滿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