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京淵殺的也不儘然,京淵隻是安排了幾個患有花柳病的女子去景禎常去的青樓,景禎如果能管得住自己,他就不會得病而死。
可景禎管不住自己。
景禎死了的消息被京鉞知道後,他是惱怒過的,但後來他被京淵關在牢中久了,在某次京淵來看他時,他就問京淵他後不後悔殺了景禎。
“你有沒有想過要是你殺錯了呢?”
“你弟弟他什麼都不知道。你就殺了他。”
“哈哈哈,你和我一樣,不愧是我的兒子。”
正如京淵知道如何真正傷害京鉞一般,京鉞也知道如何激起京淵的怒意。
就算京淵嘴上什麼都不說,臉上也神色不變,他也知道京淵在生氣,怒了,煩了。
每次京淵來看他,京鉞都要問上這麼一句話。
待京淵默不作聲的走了,他又在京淵身後叫囂吼道:“京淵!終有一日,你會後悔的!”
京淵從地宮出來後,漠然走在明亮宮道上,路旁宮女宮人伏跪在地,不敢抬頭。
每年他生母忌辰當日,京淵都會看祭文,但他從不祭拜母親。
今日不是他生母忌辰,京淵也看了祭文,他還出了皇宮,走到京城郊外一座小墳旁,這座小墳不夠華貴,但周圍卻有重兵把守,防止有人來攪了這處的安寧。
京淵到這後也沒怎麼跪拜,隻是在墓前上了幾柱香,換了新的祭品,還掃了墳頭落葉砍除雜草——這些事他沒假手他人,皆是親力親為。
做完這一切後,他靠在墓碑邊上,開口輕聲道:“我的確也什麼不知道,但京鉞沒給過我知道的機會。”
“我也想後悔,可是沒人能給我後悔的機會。”
“我最恨京鉞心狠無情,屠儘血親,其實想想,我和他也沒什麼區彆。”
“我要是沒殺你,會怎樣呢?”
京淵說到這裡也被自己逗笑了,他像是許久沒笑了,臉上的笑容很僵硬。
而後他從懷裡掏出幾個還熱乎著的月餅,放在墓碑前道:“中秋快到了,要陪大臣們吃飯,就不來看你了,聽說月柳記家的月餅很好吃,送你幾個吧。”
“縱使我知來世不可期,往日不可追,但來生若是沒有攤上京鉞這樣的父親,我不介意你再做我弟弟。”
說罷,京淵便起身,走了兩步,他沒回頭,想了想又說道:“算我欠你的,你做我大哥也行。”
這一次,京淵沒有再回頭。
江雲哲聽京淵的令,用各種好藥吊著京鉞的命,叫他活到了七十還未死去。
京淵到了這一年,也有五十了。
他三十歲登基,在位二十年,他統治下的景朝國土遼闊,國力強盛,禦下貪官汙吏甚少,但他卻不得民心。民間依然有說永玨帝好剝人皮做鼓,還喜歡用人血洗澡的傳言,所以他才無妻無子,這是老天對他的懲罰。
京淵對此嗤之以鼻,依舊是滿不在乎的態度。
在他五十歲生辰當日,江雲哲給他帶來一個消息,說蕭天樞死了。
蕭天樞是七王爺蕭霽鳴的女兒。
蕭霽鳴當年路過懷寧州時曾與一農女有情,並定了終身,承諾等他從京城回來時便娶這女子為王妃,隻是蕭霽鳴去了京城後,就再也沒回來。
農女後來產下一女,起名為天樞,一直跟隨母親生活。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京淵也一直暗中派人保護著她,怕東平郡後人知曉後殺了她——大蕭皇室中人暴斃而亡,大多都與東平郡後人有關。
蕭天樞平安長大,還嫁了人,與丈夫琴瑟和鳴,恩愛無比。
但是她卻死了。
不是旁人殺的,是難產而死,她腹中胎兒因在腹中憋太久,一產下便是死胎,蕭天樞也血崩而亡。
那時江雲哲正在地宮給京鉞續命,根本來不及趕到懷寧州救人。
京淵聽聞蕭天樞死後,在皇椅上怔然坐了一夜。
江雲哲就陪在他的身旁,待到天明時,京淵的頭發竟是全部都白了。
京淵道:“我大限已至。”
說完這話,京淵便起身去了地宮,他去看望京鉞。
兩人一見麵,卻隻見京鉞年過古稀,發間卻隻是花白,哪像京淵滿頭雪發。
故而京鉞一見京淵便大笑起來:“哈哈,京淵!你終於後悔了吧?!”
京淵搬了個小椅子在京鉞麵前坐下,與他麵對麵道:“我沒有孩子。”
京鉞隻是冷笑,他不信。
但是京淵卻當著京鉞的麵拿出謝皇恩的解藥——那藥丸金芒熠熠,流光溢彩,是謝皇恩的解藥錯不了。
這是謝皇恩的最後一枚解藥,世間僅此一粒。
除了這一粒,謝皇恩再無解藥,也不可能再有解藥,因為製造解藥的藥引,是雲鴻帝的血。
京鉞沒想到京淵這麼多年,當真沒有吃下解藥,他正愕然地望著這麼解藥時,京淵卻迅疾抬手鉗住他的下頜,逼他吃了這枚解藥。
“我今日就要死了。”看著京鉞咽下那枚解藥後,京淵便開口道,“等我離開這裡後,便會永遠關閉地宮的門,除非天崩地裂,此處之門才會被人打開。”
京鉞聞言臉上終於露出了些恐慌的神色。
“地宮留有拇指大小的通風口,我也給你準備了足夠的糧食。”京淵扔給京鉞一把鑰匙,那可以開他腳上的鎖,“夠你再活三十年的糧食。”
京淵笑起:“父親,你一心想要這皇位,兒子替您辦到了。”
“隻慚愧我無子無後,景朝要一世而亡。”
“且兒子要在你前去,隻能提前祝您長命百歲,先給您的百歲生辰恭賀一句:‘大吉’了。”
“您總是問兒子後不後悔,那父親您呢?您後悔嗎?”
說完這句話,京淵便不再管京鉞,離開地宮後將地宮大門關上,除非天崩地裂,否則此處再無人能夠打開。
京淵回了寢殿,他今日沒有上朝,所以也沒人發現他白了頭,除了江雲哲,無人敢抬頭看他。
江雲哲和他為友多年,從沒哭過,晨時見京淵一夜白發時隻是愣了下。
結果他見京淵回了寢殿後便將龍袍脫下,隻穿一身玄黑的衣物躺在床上時,便紅了眼睛,他問京淵:“你多年來不管自己的名聲,卻將景國治理得如此安寧,是想將這天下重新交予蕭天樞嗎?”
京淵不得民心,他死後,大蕭曾經的官員定會擁蕭天樞為女帝。
京淵沒回答他的問題,隻道了句:“江雲哲,此生能有你為友,是我一生幸事。”
江雲哲聞言隻哭道:“你還好意思說,若不是宮裡沒人認識我,恐怕我要與你一起遺臭萬年了。”
京淵閉上眼睛,不再與江雲哲說話,勾唇笑著自顧自道:“生無戀,死有憾。”
他生而無眷戀之人,無繾綣之事,無歡無樂,旁人常說死而無憾,他倒好,偏偏臨死前留下了遺憾,沒能將這江山交還給蕭家。
他這一生,生、死皆不由己,皆不遂願。
臨近終了萬般帶不走,唯有孽纏身。
末了,京淵輕聲歎道:“罷了,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說完這一句話,他便止了氣息。
江雲哲見狀呼吸也跟著一窒,而後退到殿前,對著京淵深深三拜,之後便離開了京城,再無蹤跡。
宮內的小太監一日都沒見到永玨帝的麵,到夜晚見屋裡燈不亮,顫顫巍巍進屋後卻發現永玨帝滿頭白發躺在床上沒有動靜。
“……皇上?”
小太監大著膽子上前,用手指探了探皇帝的鼻息。
在察覺不到一絲熱意後他踉踉蹌蹌地奔出金龍殿,揚聲道:“皇上駕崩了——!”
景朝永玨帝,終年五十歲,無妻無子。
永玨帝死後,景朝後繼無人,景,一世而亡。
他死後,景朝四分五裂,各地群雄四起割據,戰亂紛紛,直到兩百年過去,這片土地才被另一人統一。
後朝禮官評其諡號為:厲。
殺戮無辜曰厲;暴虐無親曰厲;愎狠無禮曰厲;扶邪違正曰厲。
而後人史書中則記載——
“景厲帝京淵,殺兄弑父,殘忍酷戾,暴虐無度,為暴君也。”
作者有話要說:“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李煜
意思是:人生從來就是令人遺憾怨恨的事情太多,就如同春水東流一樣無可避免,無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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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寫了很久,也很長,所以才更新的這麼晚,不好意思啦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