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1 / 2)

求生倒計時 木兮娘 19259 字 7個月前

“上差當前,你敢瀆職?”

“下官鬥膽,敢問這是殿下您的意思還是太子殿下的均令?”

“放肆!難道沒有上差均令,你就不用查案了?”

“回殿下,並非下官瀆職,而是八十七人的口供並未全部審問完。貿然鞭笞,說不定裡頭混著幾個誤抓的,豈不是讓下官屈打成招了?這光有口供也不能匆忙定案,還得讓底下人去查此人的左鄰右舍、親戚,確定沒撒謊,再把卷宗往上麵交,讓知府大人審核一遍,完了才能結案。一套流程走下來,少說得耗費個把月。”

趙白魚趕忙又辯解:“不是下官偷懶,是衙門事多人少,又是處理各縣衙門送來的卷宗,又要維持京都裡的治安,還有例行巡邏,火災滅火……實在是人手緊缺!”

“推三阻四!缺人了不會多招人?”

“沒錢。”

“你!”

“不過眼下有七個人已經查實罪名,聚賭、闖夜禁,證據確鑿,現在就能罰!八十鞭,一鞭不能少!打死了再掛到衙門門口昭示世人,看誰還敢知法犯法!”趙白魚轉身,指向李棟等七人:“殿下,就是他們!”

李棟七人見狀,嚇得立刻跪地求饒:“殿下,殿下,饒命啊殿下,求殿下救救小的們!小的是為殿下辦差——”

“住口!”五皇子怒喝。

趙白魚涼涼說:“說來還是殿下幫忙,下官才省了趟跑他們家取證的功夫。還有李棟,不打自招,攀扯出其他玩忽職守的同夥,也算立了點功勞,不如少打二十鞭?”

李棟一聽,連忙磕頭:“謝謝趙大人,趙大人寬宏海量,饒了小的!”

其他人對他怒目而視:“李棟你個小人,分明是你收買獄卒讓獄卒打你,還讓我們幫忙陷害趙大人!現在你靠出賣我們減了二十鞭?我打死你個龜孫!”

幾個人撲上去抓住李棟,有一個渾身長膘的八尺大漢直接坐李棟屁股,後者嗷一聲慘叫,直到衙役過來把人都分開,場麵才冷靜下來。

趙白魚上前兩步,表情嚴肅:“太子殿下,五殿下,小郡王,還有這位副官大人應該都聽到了,李棟自導自演汙蔑下官,還令家人到禦史台、到陛下跟前參了下官。如果不是殿下和小郡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下官就是跳進護城河也洗不清滿身冤屈,求殿下為下官做主!”

最後一句尤其大聲。

在場人都安靜了,唯獨被漏掉名字的趙三郎在那一瞬間詭異地產生不平衡,又在趙白魚的喊冤聲中想起剛才不分青紅皂白地斥責他,頓時陷入極為尷尬的境地。

太子看向五皇子,後者訕訕低頭,有點想甩開這事兒不管了的意思。

太子清清嗓子說道:“按大景律,汙蔑、誹謗他人者,以汙蔑之罪反坐。因是汙蔑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每人杖打六十。諫官、禦史雖失實但不加罪。此案已了,無事退堂——”

‘哐’一聲冷不丁炸起,嚇了眾人一跳也將他們的目光都吸引過去,卻見是霍驚堂掰斷椅子扶手並將那截木頭隨手扔出去,落在地麵發出的聲響。

霍驚堂自言自語:“不禁敲,果然是個清水衙門,連座椅都被蟲蟻咬穿,回頭跟陛下說說,彆讓堂堂一個京都府混得跟西北小縣城的衙門一樣清貧。”

回頭跟陛下說京都府衙門?不得把今天這事兒捅出去?

這七人都在戶部底下做事,跟五皇子關係匪淺,一捅出來還得了?

太子迅速拍下驚堂木說道:“還有聚眾賭博、闖夜禁等罪行,數罪並罰,當庭打死!”

趙白魚猛地抬頭,瞳孔緊縮,身後七人跪地磕頭求饒,被捂住嘴拖到外麵行刑,破空聲裡混合著慘叫,從淒厲到逐漸沒聲兒,一次次進來報人犯被活活打死,而堂內眾人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連為趙白魚撐腰的霍驚堂也表現無動於衷,最膽小怕事的紀知府一臉淡然。

趙白魚動了動嘴唇,想說其實他們罪不至死,他沒想讓那七人償命,轉念一想,又悲哀地意識到李棟汙蔑的目的是想置他於死地。

太子走下公堂桌,來到趙白魚麵前說:“案子了了,你還繼續當你的少尹。我看你這兩年政績不錯,在位也算兢兢業業,回頭把你往上提一提,去刑部,還到我底下來辦差。”

趙白魚:“謝殿下恩典。”

太子點點頭,轉身麵對霍驚堂:“子鵷說的沒錯,衙門的確是清貧了點,孤回頭跟戶部說說,調撥一筆銀子下來修繕修繕。”

霍驚堂把佛珠纏到手腕上,起身伸著懶腰說:“剩下的八十人還審不審?”他看向五皇子問:“要不要留下個皇子均令,令他趙白魚幾天之內審出結果?”

五皇子一喜:“可以!”

太子皺眉:“五弟!”

“二哥,您都誇他政績卓越了,我這不是給他個調去刑部的立功機會嗎?”五皇子指使趙白魚:“我讓戶部撥給你五萬兩銀子,你用它來修繕衙門,招收人手,七天內審出結果!七天後,本殿下親自來觀刑。”

趙白魚麵無波瀾地應下,內心浮出一絲怒氣,為了私人恩怨拿平頭百姓的性命當槍使,脾氣再好也禁不住這麼造。

太子麵色和緩,招呼五皇子走了。

趙三郎落在後麵,不太認同五皇子咄咄逼人的態度,低聲跟趙白魚說:“五皇子隻是想讓你吃個悶虧,我去求情,之後你再好好賠個罪,這事就算過了。”

趙白魚:“謝了。不用。”

“你!”趙三郎見趙白魚目光冰冷,既惱怒又心虛:“好心當驢肝肺,你要不是趙家人,誰管你?”

趙白魚疑惑:“你們當過我是你兄弟嗎?”

“我——”趙三郎語噎,悻悻走了。

霍驚堂悄無聲息來到趙白魚的身側,趙白魚嚇了一跳,發現紀知府和副官都不在,公堂內隻剩下他和霍驚堂。

趙白魚向後退兩步,拱手問安,但霍驚堂沒回應,琉璃眼直勾勾地看他,讓他莫名產生一種被慈悲淡漠的菩薩盯視的悚然感。

霍驚堂:“你不害怕,也不開心,似乎有點生氣了。”

趙白魚抬眼:“沒有。”

霍驚堂詢問:“是因為剛才被打死的七個人還是擔心七天後沒法交代?”

趙白魚皺眉,沉默幾秒還是悶聲說道:“我就是拚著丟官的風險也會保住下官治下的百姓。”

霍驚堂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很快止住,沉吟片刻說道:“七天應該足夠那些大臣商量是否取消夜禁的結果,據我對陛下的了解,應該是傾向於開放夜市的。何況那份提案確實寫得不錯,詳實夜市開放的缺陷和補足,各方麵也都考量到位,沒多少人會反對。”

“就是說還會有人反對?”

“宵禁自古有之,開放夜市是千年未有之壯舉,火災、治安等方麵是小問題,趁機結黨聚群,尋釁滋事,無端擾民,危害國家安全才是大問題。大景鄰國對這塊肥沃的土地虎視眈眈,邊境時不時兵戈相見,一旦開放夜市,必定有人混進京都,危害天子。所以我估計會有人借這理由極力阻止陛下開放宵禁。”

趙白魚若有所思:“您說……能不能借這樁案子推動宵禁開放?”

霍驚堂眼瞳動了下,示意他說下去。

趙白魚:“我希望五皇子能到禦前參我一本。”

霍驚堂思索稍許,頷首:“行。”言罷頓了頓,脫下佛珠繞到趙白魚手腕說:“高僧開過光的,能辟邪,禁一切妖鬼災厄近身。”

說完就走了。

趙白魚愣愣地看著被盤出包漿的佛珠,心裡浮現一個念頭,霍驚堂該不會以為他是害怕打死的七個人的冤魂半夜找他索命吧?

等等,他剛才為何那麼自如地說出提案的事?

是因為提案由紀知府提交,所以認為身為知府下屬的他應該知道提案?

***

七天後,審問出結果,一共八十人被判鞭笞八十,五皇子親自前來觀刑,當然隻在公堂之內遠遠看個大概。

公堂之外,百姓被人犯家人的哭聲吸引,自發圍過來觀看,起初還能指指點點地說笑,之後見一具具蓋著白布的屍體被抬出,心內五感交雜,看向京都府衙門的目光裡充滿恐懼。

死了三十七人,血水氤氳白布,流聚地麵的窪坑裡,在哭天搶地的喊冤聲中被襯得世道天地無光。

五皇子觀完刑,拍了拍趙白魚的肩膀說:“夠聽話。”

趙白魚:“殿下承諾提攜下官去刑部,那下官什麼時候去刑部報道?”

五皇子哈哈大笑,笑趙白魚原來也逃不過想升官的俗人之欲:“等消息。”說完就走了。

趙白魚目送五皇子的背影,收起表情,目光清冷,左右衙役過來問:“大人,有大批死者家屬堵在衙門外,要不要派人趕走?”

“不用。”趙白魚:“讓他們哭!有多大,鬨多大!”

左右衙役不明所以,但不敢違抗命令,放任死者家屬在衙門外日夜嚎哭,情緒激動時甚至毆打官差,按律應該羈押,但被趙白魚阻止了。

京都府衙門是京畿門麵,是皇朝公正法治的代表之一。衙門口平時肅正寂靜,這會兒哭聲震天,自然引起禦史台注意。

禦史台上回參錯趙白魚便留意起此人,且受五皇子示意就在早朝上再次參趙白魚:“三十七人被當堂鞭笞而亡,衙門外攜老的攜老、拖兒帶女的拖兒帶女,親眼目睹至親被活活打死,如五內俱焚,悲慟欲絕,鬼哭神嚎,霧慘雲昏,天地無光!這三十七人都是平頭百姓,是一家之主,少了這根頂梁柱,家裡老人幼兒靠誰來養?死的隻是三十七人嗎?還有無以為繼的妻兒、老父老母,死的何止百人!陛下仁民愛物,朝官愛民如子,但我們治下百姓卻在眼皮底下受酷吏折磨!陛下!前朝酷吏殘忍酷烈,泯滅天良,殘殺無辜,造成數十樁牽連上千人的大冤獄,手掌生殺大權助長酷吏謀反之心。重用酷吏、放任酷吏,正是前朝衰落的開始。”

有朝官出列奏稟:“趙白魚當堂打死三十七人,手段酷烈,心性殘忍,雖不能比前朝酷吏但有前朝酷吏的影子。何況京都府衙門是京畿門麵,更應該維持公正法治形象的同時,表現出我朝仁愛的一麵。”

又有朝官出列:“臣請陛下問責趙白魚!”

數名朝官一一出列:“臣請陛下問責趙白魚!”

朝官請問責,元狩帝隻好同意傳喚趙白魚到禦前問話。

短短一個月裡,區區七品小官便兩次到禦前,兩次見皇帝,放誰身上都是能吹噓一輩子的榮耀了。

趙白魚跪地拱手,麵對朝官質問不卑不亢地回應:“八十人犯犯夜,按律鞭笞八十,下官若是秉公執法,何錯之有?”

禦史台:“手段殘忍,死傷數十,你還覺得沒錯嗎?”

趙白魚:“犯法者必嚴懲,有法可依,執法必嚴,錯在何處?”

禦史台:“俗言道法理不外乎情理,又有言法不責眾,八十人是為眾,八十人老弱婦孺皆有,更多是壯年男子,是家裡唯一的勞動力,眼下被鞭笞八十,非死即傷,不死也落下終身殘疾,喪失勞動力,失去經濟來源,全家老小跟著餓肚子,甚至出現餓死的情況,試問為何出現這個結果?”

“隻知執法嚴苛,忘乎情理,不懂通融,不知變通,無法與民之艱辛感同身受,和冰冷無情的物件有何區彆?”有朝官出列奏稟。

“《韓非子》有言:托是非於賞罰,屬輕重於權衡,不逆天理,不傷情性。權衡事態輕重,天理、情理、法理缺一不可,法斷是非曲直,天理述仁義禮智之禮,禮在法之前、在刑之前,八十人犯夜一案犯法,按律當罰。但事有前因,人犯多是平頭百姓,為幾兩碎銀冒險、為養活家中老小奔波,又有外因,大景鼓勵通商,國情驅使,相配對的坊市製度落後,壓製府內繁榮的商品貿易,平民貧苦,為利所驅,冒險犯夜,人之常情。有道是:人情之所感,遠俗則懷,落法之前,當慮情理。”

誰也沒料到陳師道出列,所言中肯,似乎不站在趙白魚這邊。

“但家有家法,國有國法,禮法相依,互為表裡,都不可廢。隻有令必行,才能禁必止。此案犯法前因雖然在情理之中,可也不能說按律處罰錯了,不是執法的目的錯了,也不是律法錯了,而是落後的坊市製度影響到律法的落後!才會造成今天的慘劇!”

“與其追究趙白魚執法不通情理,不如破舊立新,避免慘劇發生。”

反對趙白魚的朝官聽到這裡,臉色難看,還以為這陳侍郎大公無私,真準備大義滅親,誰知道在這裡等著呢!

欲揚先抑,欲擒故縱是吧?

可惜算錯了,他們今兒就是要把趙白魚打成酷吏,就不信滿朝文武奈何不了一介七品芝麻官!

有站鄭國公府這條船,準備趁機報複的朝官出列正要開口,卻見陳師道猛地跪地磕頭發出砰的響聲,嚇得他當即忘記開口,錯失堵嘴良機,便聽陳師道鏗鏘有力地奏稟:

“臣請陛下取消宵禁,開放夜市,廢除犯夜律法!”

除了少數幾個大臣,其餘人驚愕不已,不明白怎麼從討伐趙白魚的案子轉進如風到了取消宵禁、開放夜市這議案上,根本不是一件事……的確是有些關聯。

但————

這一腳邁太快了,他們跟不上!

工部侍郎範文明出列:“陳侍郎所言有理,何況該以什麼理由問責趙少尹?如果趙少尹有罪,是否說明國法錯了?與其追溯過往,不如著眼問題的解決。取消宵禁、開放夜市,是千年未有之壯舉,創前人所不能,成萬世之偉業,臣請陛下廢除犯夜律法、廢除宵禁!”

便有數名朝臣出列,齊聲奏請廢除宵禁。

圍觀全程不發言的五皇子臉色難看,太子抿唇皺眉,剛邁出腳準備反對時,便見趙伯雍出列奏請廢除宵禁,不由心神大震,猛地抬頭看向元狩帝,果然沒在他臉上看到憤怒、意外的表情。

這說明父皇早就有意開放夜禁,近前大臣也都揣度出聖意,隻是苦於沒有契機說服朝臣,恰好這時遞上趙白魚的案子,法不容情與天理人情之爭反而引渡出宵禁開放,如此一來,順理成章廢除犯夜律法,解決此後類似慘案的發生,可謂一勞永逸。

那麼這樁案子在父皇意料之中嗎?在宰相之流意料之內嗎?

陳師道出列奏言,是碰巧順遂聖意,還是受人指點?

趙白魚是否知道——不,他應該不知道,這樁案子畢竟是五弟親自主使,沒人引導,沒人驅使,難道一切全是巧合?

環環相扣的巧合?

怎麼這麼邪門?

太子百思不得其解,很快被新的憂慮奪走心神,為什麼大臣知道元狩帝的心思而他一點察覺也沒有?

大臣進言,必然受過示意,可為什麼他半點風聲也沒聽到?

太子心慌不已,五皇子則是惱怒,他想出列痛斥趙白魚,可上回作為參趙白魚理由的李棟是他戶部的人,眼下針對趙白魚也太明顯了。

猶豫間,朝堂奏請放開宵禁的聲音越來越多,當然不是沒有反對的,兩個陣營引經據典,互相爭吵,很快就把趙白魚的問題拋到腦後。

五皇子惱怒地瞪了眼趙白魚,卻見後者衝他露出挑釁的笑,登時氣不打一處來,還隻能憋著。

因茲事體大,元狩帝沒法當堂表決,隻好先退朝,明日再議。

至於趙白魚,也先放回家去,明日再聽詔。

宮道上,趙白魚被五皇子攔下來。

“是你指使陳師道在禦前替你說話?你們朋黨相交?”

“老師和學生的關係什麼時候也算朋黨了?如果這算是朋黨,殿下您也脫不了乾係。”

“巧舌如簧!我問你,今天陳師道提議開放夜市是不是你們私底下商量怎麼逃脫問責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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