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嬤嬤接過,姑娘們湊過去看,見是成年男人小臂長的觀音菩薩,雕刻得栩栩如生,檀木紫黑發亮,顯然是塊上等檀木。
見多識廣的李意如當即認出觀音菩薩法相:“是瀧見觀音,寓意事事順心,福壽安寧。”
小黃門聞言倏地抬頭,瞪大眼一看,果然是瀧見觀音,怎麼崔副官一路喋喋不休硬說裡頭是送子觀音?
害他以為真是送子觀音,還犯難該怎麼送出手!
秀嬤嬤臉上帶笑:“郡王有心了。公公辛苦了,坐下來喝碗熱羹吧。”
她先叫硯冰把紫檀木雕送進書房,接著招呼人坐下,小黃門推辭不過,隻好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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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裡,趙白魚斜倚在窗邊的臥榻上看遊記。
“五郎!五郎!”硯冰興衝衝跑進來,把木盒子放下,比劃手腳描述郡王府送禮的豪橫場麵。“您不知道前院都看呆了,前幾日一直嘲笑您不得不嫁給暴戾的郡王,眼下都羨慕嫉妒得眼睛全紅了!至於他們的寶貝疙瘩趙四郎,聽說在一場祝賀新科及第的宴會上,因您義救恩師而被陳芳戎一乾進士落了麵子,回來後就病了一場,硬是拖住夫人,不讓她替您操持婚禮。”
與趙鈺錚有關的任何事,趙白魚都不想知道。
趙白魚瞟向硯冰腳下的木箱,問:“那是什麼?”
硯冰當即搬起木箱說:“是觀音菩薩。郡王親手為您雕刻的,能賜福的菩薩。”
“我看看。”趙白魚掀開蓋子,被惟妙惟肖的木雕震撼住,目光跟粘了膠水一樣牢牢黏在木雕身上,指腹輕輕撫摸菩薩身上的每一筆刻痕。“你說,這是霍驚堂親手雕的?”
硯冰:“是的。”
趙白魚禁不住笑,自言自語:“想不到還是個藝術家。”抱起觀音菩薩走到光線較明亮的地方仔細觀望,詢問:“怎麼會想到送觀音菩薩?”
“我也不明白。”硯冰丈二摸不著頭腦:“誰成親前送對象觀音菩薩?還是賜福的菩薩,像長輩送小輩的手筆。”
“啊!”硯冰猛拍手掌說道:“會不會是郡王殿下把您當弟弟?”
趙白魚:“他不缺兄弟。”
“說不準,滿京都都知道郡王殿下和王府裡的兄弟處不來,見麵跟仇人一樣。沒錯,五郎你信我,肯定是拿您當兄弟,要不然就是當兒子——總不能真想當您爹?”
“越說越離譜。”趙白魚將木雕珍藏好,問郡王府裡的人走了沒,得知沒走就從書架上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打開來,裡頭是三顆做工精致的金玉骰子。“叫他們帶給霍驚堂,就說是回禮。”
硯冰驚訝:“您不是最喜歡這金玉骰子?當年也是千辛萬苦準備大半年才贏回來,連我碰一下您都心疼,現在就這麼當回禮送出去?”
趙白魚:“回禮不用最珍貴的東西怎麼好意思送?這是基本的人情世故。彆廢話了,趕緊送過去。”
人情世故是這樣的嗎?
硯冰心想:代價太高了,他以後還是彆有什麼人情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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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副官聽到趙白魚近侍說回禮,終於知道霍驚堂掛在嘴邊經常回禮的人是誰。他把趙白魚的回禮親自交到霍驚堂手裡,看清是三顆金玉骰子不由皺眉,滿頭問號。
為什麼?
一對新人,婚前一個送送子觀音,一個送賭博的骰子?雖然用料珍貴但也不能忽視它們都過於標新立異的本質啊!
霍驚堂倒是很珍惜,還說:“骰子好。送骰子好。”
要不是被宮裡來的司儀嬤嬤製止,他還想鑽府庫裡搜尋禮物送趙白魚。
副官看不慣那副德行,覺得心累,找個由頭就躲外頭,眼不見為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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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六月初八,天沒亮就忙活起來。
前院昏暗,後院一隅倒是燈火通明,趙府出不到十個家仆來幫忙,秀嬤嬤隻好找李意如等姑娘們相助,還有郡王府那邊撥出二十幾個人過來幫忙,場麵總算穩住。
房內,趙白魚穿上趕製好的新郎袍服。
深紅色紗袍襯得他膚如脂玉,暗紋蘇繡的玉質腰帶扣起,輕鬆勒出勁瘦的腰身,腰間配玉和香囊,囊裡裝香草,燭光下眉目如畫,烏發束於玉冠內,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眼中流光溢彩,如芝蘭玉樹,朗月入懷。
“越羅衫袂迎春風,玉刻麒麟腰帶紅。”李意如頗有意境地誇讚:“五郎淵清玉絮,清風霽月,翩翩公子,機巧若神。”
趙白魚莞爾:“李姐姐放過我吧,你們一晚上誇了我無數遍,早就死了的羞恥心都被你們叫醒,我現在快羞死了。”
“哈哈哈哈哈……”
屋內眾人朗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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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府內其他院落。
主院,謝氏點亮燭火,側首問丈夫:“我們是否去趙白魚的院落看看?”
趙伯雍沉默了會兒,斷然拒絕:“我不可能過去!”忽而譏笑:“想必那逆子也不樂意看見我們。”
接著軟和語氣說道:“你彆操心了,當年他母親那個樣子,什麼惡果都該他受著,母債子償天經地義。你這些年沒虧待他,已足夠仁至義儘。”
謝氏不自覺按住心口,不知為何總覺得心慌,像心口破了個大洞,硬生生割下一塊肉似的,她也想不通為什麼。
趙伯雍很快說起生病的趙鈺錚,牽掛住謝氏的心神,她便以為是母子連心的緣故,就不再多想。
偏院。
趙長風獨自舞槍,槍法颯如流星,寒芒於夜色中乍現,似要劃破夜空,霎時一個下劈、橫掃,狂風皺起,落葉翩飛,殺氣具象化般斬落頭頂枝乾。
忽有聲至,趙長風警覺地刺過去,聽到熟悉的一聲‘大哥是我!’才迅速止住招式,側身看去,皺眉說道:“三郎?”
趙三郎腳步躊躇,撓著後腦勺說:“大哥,我心事重重睡不著。”
趙長風了然:“和趙白魚有關。”
“對!”趙三郎煩惱地說:“他今天就要嫁進郡王府了,怎麼說也是我們兄弟,也是替四郎擋了這劫,他成親沒個兄弟去送,是不是說不過去?”
趙長風反問:“爹不會同意。”
趙三郎黯然而煩躁:“我就是擔心爹——”
“但是娘心軟。”趙長風說:“從今以後,他跟我們趙府沒有瓜葛。這次算他替四郎頂劫難,我們也給了足夠多的好處,前仇舊怨就當兩清。所以送一送無妨,就當是最後一次恩怨了結。”
趙三郎眼睛亮起來:“那我去了!”
***
按成親禮節需先入門,女方親友設置關卡為難男方,等男方突破重重障礙順利進門,和女方父親兄弟喝茶聊天,直到女方被帶出來。
因趙白魚是男人,跟父母兄弟的關係都不是很好,所以省了入門的傳統禮節,霍驚堂直奔後院趙白魚居住的小院落。
秀嬤嬤開門,趙白魚走出來,硯冰在他左邊,魏伯在右前方,李意如等姑娘們分散於庭院裡,安靜無聲地望著這一幕。
霍驚堂不能進院,離得有些遠,隻見他背著手站在日光下,身穿絳紗袍,頭戴玉冠,長身鶴立,風姿特秀,軒然霞舉,龍章鳳姿,一雙琉璃菩薩眼掃過來,似非塵土間人。
趙白魚的心忽地跳快兩下,準備邁開步伐之際,就見趙三郎出現在門口,同霍驚堂對視一眼就走到他麵前。
“出門這段路必須腳不沾地,我來送你。”趙三郎說。
趙白魚笑了笑,按住趙三郎的肩膀說:“不用了。”他知道趙三郎的意思,意味著從此兩清、和解。
趙白魚不希望和趙家人再有牽扯,但兩清不代表和解。
他挺直腰杆向前走,越過趙三郎隻留下一句話:“我和趙府早就兩清了。”
從此往後,一世兩清。
趙三郎滿心雀躍被當頭澆下的冷水熄滅,愣愣地看著趙白魚越走越遠的背影,心中惆悵不知為何瘋漲。
霍驚堂伸出手,大拇指戴著一個白玉扳指,手腕綁著一條眼熟的舊巾帕,掌心有許多肉眼可見的老繭。
“我來迎你了,小郎。”
趙白魚心一顫、一燙,放進霍驚堂掌心的手抖了一下,下意識想縮回,被死死握住,牽著向前走。
小郎,有夫弟之意,有青年泛稱之意,也有小丈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