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驕被堵得臉色難看:“書信不能證明是偽造,可也不能證明不是偽造。”
趙白魚:“呂良仕聯係外界勢必通過獄卒,找獄卒問明白就行。”
司馬驕這才想起問趙白魚:“你是什麼人?”
趙白魚:“中央禁軍步軍都虞侯,從五品侍衛親軍,奉旨保護撫諭使。”
崔副官走上前:“對,他是保護本官的侍衛。”
趙白魚瞧著滿身文人氣質,不過大景前期重文輕武,武將多向文官方向發展,所以趙白魚身上的文人氣質不奇怪。
趙白魚:“回大人,標下剛才在公堂後麵令人去問話獄卒,想必現在問出答案,可以傳召了。”
崔副官:“很好,傳獄卒上前問話。”
獄卒很快被帶上公堂,麵對一眾高官嚇得跪倒在地,瑟瑟發抖地求饒:“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財迷心竅,隻收了呂大人……不是,隻收了呂良仕五兩碎銀,替呂良仕買筆墨紙硯和送信——”
趙白魚:“一共送出幾封信?分彆送去哪裡?”
“兩封。一封送到揚州府府衙,一封送淮南運副宅邸,小的保證沒撒謊,收的銀子也隻花一兩不到。”
“回頭主動上交並補足收受賄賂的銀子即可,下去吧。”趙白魚說。
“謝謝大人,多謝大人寬宏大量。”獄卒一邊道謝一邊退出公堂。
趙白魚看向崔副官,後者立即反應過來:“獄卒的話,各位大人可都聽清了?”
司馬驕冷哼一聲:“獄卒隻證明呂良仕寫信、送信,能說明鄭運副拿過來的信是呂良仕寫的那封信嗎?呂良仕既然勾結蕭問策陷害鄧汶安,為什麼還自掘墳墓,告發他自己?為什麼不向本官和欽差大人告發,卻向與此案無甚關聯的鄭運副告發?”
蕭問策插話:“沒錯,根本邏輯不通。送信的目的是自救,他呂良仕不找宋提刑、不找大人您,偏偏找毫無關係的鄭運副,說得過去嗎?退一萬步來講,即便呂良仕所言屬實,鄭運副一無讞獄問案之權,二不是陛下欽點欽差,根本無權插手此案,呂良仕為什麼找他?”
呂良仕連連點頭:“對對,蕭知府和都漕大人說太對了!”
趙白魚嗤笑,兩手背在身後,踱步上前:“各位大人是要狡辯到底?”
“合理質疑,尋常邏輯,何來狡辯?不願接受覆盆之冤,便是狡辯?”
趙白魚笑了,“我以前看過一個笑話,說是一個人死了三天,全身上下都軟了,隻有嘴巴還硬邦邦的,和眼下的情狀頗為相像。”
“放肆!”蕭問策怒斥:“你一個從五品侍衛敢公堂辱罵上差?”
趙白魚涼涼說:“標下沒指名道姓,蕭大人就彆自我代入了。”
蕭問策氣急攻心,口不能言。
司馬驕冷冷說:“欽差沒發話,你一個侍衛就跳出來對在座一眾上差冷嘲熱諷當真嬌縱狂妄。”
崔副官適時開口:“都虞侯機警敏捷,多次協助本官破案,說什麼做什麼都代表本官的意思,有問題嗎?”
“大人不在意下差僭越,我等自然沒話說。”司馬驕狠狠瞪了眼呂良仕,說道:“既然案件存疑,那就押後再審。”
崔副官下意識便順著他的話說退堂,趙白魚快他一步說道:“不用,疑點都解決了。”
司馬驕、蕭問策等人齊齊看向趙白魚,滿頭霧水的同時,心生不安。
趙白魚轉身便朝崔副官拱手說道:“啟稟大人,標下已經抓住真凶王國誌,從他口中審問出曆年犯案、入室殺人案,以及如何威逼利誘鄧汶安冒名頂替的全過程,簽字畫押的狀紙在這裡,請大人過目。”
言罷便從袖子裡掏出狀紙。
司馬驕臉色難看得不停抽搐,蕭問策哐當一聲摔回座位,麵如金紙,呂良仕耳邊嗡嗡響,暈頭轉向,撲倒在地。
王國誌……欽差竟然抓到逃跑在外的王國誌!
有了真凶的口供,便是堂下汙蔑鄧汶安的證據再充足、任呂良仕等人如何狡辯,都無力回天。
呂良仕和蕭問策勾結誣陷無辜,首先丟官跑不掉,命能保住就實屬萬幸,原本與此案毫無瓜葛的司馬驕因在公堂偏幫呂良仕和蕭問策,恐怕會落個官官相衛的罵名。
王國誌怕是早就抓到,狀紙也一早準備好了,可欽差夥同自己人還在公堂上演這麼一出被逼得下不來台的戲碼,不就是玩請君入甕的把戲?
須知過失失職和故意徇私枉法,罪行天差地彆。
原本呂良仕和蕭問策等人還能狡辯是因過失錯判,可以借受害者沒死這點據理力爭,減輕罪行。偏偏他們畫蛇添足,將過失主導成故意冤枉,不管鄧汶安死沒死,都會從重判處。
連帶參與冤案複審的安懷德也不得不被從重發問。
好啊,好個少年欽差,智絕無雙。
原是在這裡等他們入套,原來意在一網打儘淮南官場!
崔副官一目十行看完狀紙便勃然大怒:“呂良仕,蕭問策,您二位還有什麼話要說?都漕大人,您還堅持自己隻是合理質疑嗎?”
司馬驕側過身,不敢正麵對峙。
崔副官大聲喊:“都虞侯,你來說怎麼辦?”
“鄧汶安無罪釋放,酌情補償,由朝廷一力承擔。”
對鄧汶安,趙白魚語氣溫和,言罷立即疾言厲色。
“原江陽縣縣令呂良仕一犯失入人罪,因過失錯判無罪之人有罪,按律當革職。但呂良仕一錯再錯,竟然設計冤案,故意汙蔑、陷害無辜,便是故入人罪,徇私枉法,按律革職、處死!揚州知府蕭問策知法犯法,顛倒黑白,夥同呂良仕製造冤假錯案不說,一錯再錯,一犯再犯,按律革職,服三年徭役。除以上兩人明確觸犯律法,還有人雖沒犯法但比他們更可惡——就是你!”
趙白魚猛地指向司馬驕的鼻子,後者愕然、惶然。
“你司馬都漕千裡迢迢跑來江陽縣,偏聽偏信,逼迫撫諭使判處無罪之人有罪,失職失察,又該當何罪?還有安懷德為私人恩怨判處無罪之人有罪,當如何處罰?還有你——”
趙白魚忽然轉身指向整起案子看起來最良善無辜的宋靈。
宋靈懵了:“我?”
趙白魚:“你身為一省提刑,掌一省讞獄,本該提點刑獄、為民請命,彈劾貪官汙吏,卻因意氣用事,和安懷德鬥法輸了便乾脆甩手不管底下冤案,你明知案件疑點重重,卻不願意插手管到底,哪怕迫於帥使官威,即便你已經無權過問案件,也可行一省提刑監察職權,上奏京都,為民請冤!”
宋靈滿臉驚愕,為官十來載,談不上罪大惡極卻也是個有點名聲的清官,而今卻被一個小小侍衛說得啞口無言,更要命是他覺得眼前這人沒說錯,句句切中要害,讓他羞愧難當。
“但你宋大人沒有,你一直作壁上觀,因為淮南官場水深,牽一發動全身,您不敢伸手進去攪一攪,怕被拉進去直接淹死裡頭,所以您坐山觀虎鬥,可能您還覺得自己謹慎、聰明,智絕天下。鄧汶安這樣的小人物被攪進去是他倒黴,您得為大局著想,不能為他一個人的公道就壞了淮南的局勢,是不是?”
宋靈表情嚴峻,心有愧疚:“本官的確失職失察,事後自參,恭聽聖裁,絕無怨言。但還請都虞侯慎言,擅自揣度淮南官場不亞於汙蔑同僚,是官場大忌。”
欽差到淮南之前,宋靈受恩師康王叮囑,猜出元狩帝想收拾淮南官場,便一直明哲保身等待時機,如趙白魚所說,自詡大局為重,反倒看不見眼皮底下冤屈如山的百姓。
趙白魚嘲諷:“民間有句老話,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種紅薯。”
宋靈抬手,以袖掩麵:“宋靈慚愧。”
趙白魚一番斥責,早將他看到腐敗黑暗的淮南官場而累積起來的怒氣發泄完畢,見宋靈不算無可救藥便心生安慰。
趙白魚轉身麵向崔副官拱手說道:“冤案失職失察者,該罰已罰,但還有一個人沒來,請大人召他前來縣衙問話。”
崔副官和他一唱一和:“你指的是誰?”
趙白魚:“淮南安撫使安懷德。”
崔副官:“都漕大人覺得如何?”
司馬驕氣焰消退,心裡盤算怎麼殺呂良仕滅口,顧不得安懷德:“但憑欽差吩咐。”
崔副官當即發話:“著人傳本官令,召安懷德到江陽縣就鄧汶安冤案問其失察之責!”